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相亲更是如此,相亲的现场哪叫一个人头攒动，双方的父母,七大姨八大姑,五伏以外的表舅,二大爷三姐夫的小姨子,能沾得上边的亲朋好友尽数出。
一场亲相下来,基本上男女双方能看清相亲对象的长像就很不错了,说话什么的想都不要想,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双方的亲戚在说话,什么印象好坏根本谈不上,只靠个媒人在两边跑来跑去的传达各自陪审团成员新鲜出炉的意见与建议,上下其手.
这场面和在牛马市上挑牲口有很多相似之处，看毛色,看身段,中意了，谈价钱，满意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成交.不同的是,用不着掰开被挑对象的嘴看牙口而已.
张建国对这个身材苗条,皮肤白嫩,样子秀气,性格文静的女孩很有好感,而女孩对这个浓眉大眼,精精神神的小伙也有意思,双方家长也没什么意见,大家乐乐呵呵的吃了顿好的,打道回府,这亲,就算是相得圆满成功了.
看得刘淇感慨万千,咋自己相亲就从来没成过,而人家一相就准,一相就好,差距也太大了点.化痛愤为食量,一个人在厨房里大吃大塞了一通,拍拍屁股回家了,倒不是大姐不把他当回事,而是南平的风俗是这样,不到十五岁成人礼后,小孩是不能上桌子的,他自己也不习惯和一堆陌生人同桌吃饭,就躲在厨房里大快朵颐一番了.
第二天,李老板上了刘家的门,五百块一个月的"高薪",不是刘传陆所以抵挡的,李志刚一说,他当场就打起白旗,成为"四人帮"的员工,刘传陆决定到大石桥上班,不光工钱多,主要考虑是达姐有了身孕,家里的很多事都没人干,离家近了,自行车蹬上几脚就能来回,赚钱顾家两不误.老子给儿子打工,不成体统,当事人还毫不知情,不合常理,但摊上这么个老爹,这种情况,刘淇也只能这样了.
刘传陆搞完双抢就去上了班,正好刘淇姥爷托人捎话来,让达姐回娘家消夏,娘俩一起去了,这可真是赚钱的不辛苦,辛苦的不赚钱.
刘淇的童年,多半的岁月是在姥姥家渡过的,所以不管刘淇走到哪里,心中总有一条清澈的小河,门前的小河.现在,他就坐在小河边的柳荫下钓鱼,用逢衣针弯成的钩,细竹子的竿,简陋到了极点,河水和记忆中一样的清澈,看得见鱼儿在水底巡游,就是不咬钩.
钓鱼要分季节的，油菜花开时，鱼儿到湖边的草丛里共筑爱巢,产卵，很疲倦，很饥饿，一把谷酒泡好的米扔下去,下窝子的地方片刻就窜过来一堆的鱼,上钩率奇高，往往能满载而归,而到了夏季,鱼儿的食物丰富,不饿,就少有鱼上钩,刘淇坐了两个多小时,也只钓上来一条小鲫鱼,才几两重.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享受野钓的乐趣,也不在乎.
天高云淡，垂柳依依，微风吹来,带着水腥气,一群群水鸟在荷叶莲藕间嘻戏，间或一两只白鹭从头顶飞过，落在不远处的稻田里，一有风吹草动,"呼拉拉"的从田里飞起一片白云，绕水盘旋,遮天蔽日,这是后来根本看不到的景象.
要知道,人类凶猛,天上飞的,地下爬的,水中游的,四条腿的除了桌子,长翅膀的除了飞机,都逃不过被吃的命运,包括同类,哪还看得到白鹭的影子?
一只大木桶在水面悄然滑过，采菱角的小姑娘坐在桶里，翻开深绿菱角叶子,扯起紫红色的菱角藤,把菱角一只只摘下来扔进桶里。
"淇淇"我靠,是便宜三姨.
"三姨,你摘菱角呀?"刘淇早看到她了,可自从上回出了那码子的尴尬事后,他想想也有点不好意思,看到了装聋作哑的当没看到.
"是呀,晚上我娘做菱角烧肉,你记得过来呀"小姑娘笑得甜甜的.
"好."野菱角烧肉，味道比板栗还要好得多,五花肉切成小块子，和菱角米一起红烧，肉味焖进了菱角米里，外脆内粉，菱角的清香烧进了肉里,吃上一口,唇齿留香,刘淇想想都流口水,可到要到这三姨家去,便有点头疼脑热,谁知道她还有没有花样耍?
"来,我给菱角你吃"小姑娘用一块小木板划着水,驾着木桶向刘淇驶来.
"小心点,莫掉水里了."小姑娘坐的这种桶叫腰桶,一般是杀猪用的,但水边的人家也常用它来摘菱角，莲蓬,当小船一样用,人一坐进去,桶的重心就会偏移,头翘得高高的,探身出来摘取时,更是斜得厉害,桶沿与水面几乎一条线,刘淇老担心它会翻，虽然没见翻过一次,还是提心吊胆的.
"没事,来,自己拿"小姑娘从腰桶里端出一个竹篮子,里面满满的全是野生的菱角.
"好了,好了"刘淇捏了两颗出来,这种野菱角的角极尖，扎人得很，而且也不那么好摘,尝尝味道就好了.
"多拿点,两个吃什么?"三姨从桶里跳出来,把篮子往刘淇一塞.
"够了."刘淇用双手捧了一捧的菱角,尖利的角扎得他的手想哭.
"这还差不多,你要不要上来,我带你去摘菱角."三姨把桶紧紧勾到岸边对刘淇建议.
"不去,不去,你自己小心点,莫坐翻了桶,掉菱角藤里了,会没命的."如果换成没有重生前的童年刘淇,就是不让他去,哭天喊地的也要去,想当年姥姥为了不让他玩水,挥舞着竹篙赶鸭子一样两头赶,姥姥到东,他就游到西,姥姥到西,他就游到东,想千方设万法都要在水里泡.可他长大了以后,却再没下过水,一是怕死,二是怕脏,典型的江湖越老,胆子越小.
"放心,不得掉进去的."长菱角的地方，绝对不能去游泳,稍有不慎,就会被菱角藤缠住手脚，而且越挣扎缠得越紧,家长吓唬孩子里所谓拖人手脚的"水鬼"就是这东西,现在这时节,整河整湖的水面上全是郁郁葱葱的菱角叶子,很容易出事.
"三姨,你给我摘点菱角藤"菱角藤炒熟了非常的好吃,又嫩又脆,刘淇很喜欢,等到后来,脚板大一点的水坑里都养了鱼,四处的野菱角被鱼吃了个精光,早看不到了.
"你要这东西干什么?喂猪呀?"
喂猪?我还喂人呢?刘淇无语.
太阳落山,刘淇坐在四姥姥家的院子里边吃着热腾腾的水煮菱角,边等着吃晚饭,他坐在一个小椅子上,面前摆一个小木礅，一把旧菜刀，捏住一刀剁下去,把菱角一剁两半,用手捏着尖角,放嘴里轻轻一咬,菱角米就被挤了出来,又糯又甜,比起那种巨大的家菱角味道好得多.也许,成熟的野菱角落到黑漆漆的淤泥中,在黑暗冰冷中等到春天的到来,倔强而骄傲的长成修长的藤条,生出叶片,再到结成菱角,经过了太多的艰难险阻,得见阳光时,心中满是喜悦,所以味道才会这么甘甜香脆.
三姨坐他对面帮他剁,这头猪吃得心安理得,根本不理人家小姑娘看他吃时直咽口水的样子,他吃菱角一直是这样子,因为他是个刀痴,切菜会给菜里加人肉的那种,爱吃菱角,小时候就是姥姥,二姨帮他剁,久而久之养成这习惯.
"呜....三姨,今天有什么喜事么?四姥姥做这么多好吃的."刘淇包着一嘴的菱角米含糊不清的问道.
菱角排骨汤，菱角烧五花肉,一只大公鸡,鱼,丰富之极,当然还有刘淇特意要吃的菱角藤,平日里节省的四姥姥没什么事会搞这么多好吃的?打死刘淇也不信.
"今天我割尾巴."
"啊?"什么礼物也没准备,还跑到人家这里吃一顿,也说不过去了点.
"三姨,你想什么东西不?"
"什么东西?"农村里过生日,最多也就伙食比平日好些,哪有什么生日礼物?
"你想要什么?"
"秀秀有个双肩书包,漂亮得不得了,我要是有一个多好,文文他爸爸给他买了一个塑料文具盒,上面的小人画得好乖.........."小丫头一脸向往的一样样的数着别人的宝贝,说着脸上露出了痴痴的笑容,陷入了自个儿的白日梦中.
笑着笑着,脸上一下暗淡下来,"淇淇,为什么每个人都有爹爹疼,我却从没见过我爹,我娘提都不让我提."
看小丫头愁眉苦脸的,刘淇安慰她道:"四姥爷不是在外面赚钱供你上学么,等你大了就能去找他了."
这家里的事,刘淇多少知道一点,张春花初中毕业了独自一个人到北京寻找父亲,继而在北京找了男朋友,扎下根来,把四姥姥接到了北京,再没回来过,而两年后,达姐在南平县城碰到过四姥爷,在浊南市场开了个夜市排档,身边带了一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女子.
"淇淇,你带我到北京去找我爹,好不好?"三姨突然提议,吓了刘淇一跳,两个小屁孩子结伴去到千里之外的北京,太疯狂了.
赶紧连吓带劝让便宜三姨打消主意,还想留着这条小命活几年呢,可不想给人贩子送货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