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若不是她此趟行事借“邪异门”之力瞒尽所有人,只怕他早冲进京去,硬扛都把小姐扛回洛阳来了,哪会容她从中搅合。
离京之后,那十二金钗定将她们所知的及一路行程如实上报,所以卿大少才会想到宝贝妹妹现在身边无人服侍,并为之跳脚。
卿别量喷火的锐眸扫过卿容容隐含得意的俏脸,眯了起来,沉声道:“谁和?儿在一起?”
咦,少爷好像火气降下来了,不行不行,怎能让他冷静下来、施展他奸猾的狐狸手腕。卿容容闲闲浇上一勺油,顺带还煽了两下风:“少爷尽管放心好了,有乔公子相陪,小姐一定可以玩得开心尽兴的。”
卿府上下皆知,卿家这位大少爷其奸无比、算计人的功夫更是一等一。好在他亦是性爆如火,只要三两下撩拨,就会气得暴跳如雷、神智不清。只是除了与他斗法斗了十余年的卿容容外,其他人皆畏于他事后冷静下来时阴狠的报复手段,无人敢冒死一试。
单是他气昏头时的怒火就可烧得人尸骨无存了,他们又不像卿容容,有免死金牌挡着,还是保住小命比较重要。
卿别量果然应声“轰”炸开来,再在墙上轰出一个洞:“就是有他在我才不放心。敢打?儿主意的臭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快说,他们在哪?本少爷要把他的头拧下来。”
她才不要告诉他,让他去坏事。
“你!”犯上作乱的小拳头轰上他冒火的俊脸,卿容容冷嗤道:“前次小姐信了你的,喜欢了冯混蛋,后来才会那么伤心。你这回再乱来,我就把你的舌头钩出来。”
嘻,敢这么狂,当然是有人给她靠。
卿别量铁青的俊脸气歪到开始七窍生烟时,一直分心留意他们的风莫离长手一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身处险境的小情人揽至身旁,不敢苟同地对卿同恂皱眉道:“卿老伯,令郎的脾气实在有待改善。”
三年来时不时便被儿子狂轰滥炸一番的卿同恂苦笑一声,敢怒不敢言地对着刚认识的忘年交小声诉苦道:“你还好,只需忍受一下即可,可怜我这把老骨头,自这小子出生后便须忍他至今日、及,老夫之残生。”
三年来,一想到将妹子误嫁歹人便自责不已的卿别量对于始作俑者的亲爹,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骂得卿同恂已经一看他就有多远便躲多远,直叹命苦。
满纸荒唐事,一把辛酸泪啊。
卿容容偷偷失笑,决定已气够卿别量,转向卿老爷,肃然道:“奴婢八岁至卿家,至今已有一十三年。小姐对我恩重如山,待我情同手足。这些,老爷都是知道的了。”
其实在暴龙儿子进来之前刚刚听过她这篇“报恩论”的卿同恂心知她是要说给卿别量听的,无奈地“嗯”了一声,被迫陪听一遍。
卿容容转开眼,对上风莫离温柔的眸,缓缓道:“当日若非遇到小姐,卿容容如今不知是哪家妓寨中的残花败柳又或早已惨死路边。小姐不但救了我,且视我如妹,食同桌、寝同床,循循教诲奴婢识文断字,才有今日之卿容容。小姐待我之厚,可谓恩同再造。”
听她冷饭热炒的风莫离不复头次听到时那么感受深刻,对着她隐含慧黠的杏瞳,极尽扭曲之能事地扮出无数鬼脸,逗得她差点破功,在这紧要关头爆笑出声。
卿容容及时忍下笑意,狠力扭了这小子一记重的,轻轻叹口气,成功地将情绪调换为黯然,要多诚恳便多诚恳地对上卿别量:“小姐所嫁非人,奴婢何尝不是焦虑万分,只恨不能以身代之。只叹纵杀了冯子健,亦换不回小姐欢颜。”
她摇摇头,忍不住回想起那段不见小姐一点笑脸的过往,轻轻道:“无论如何,奴婢都只想小姐能开心幸福。少爷应也是这样想的吧,这一次不管怎样,都让小姐自己决定好吗?”
看着卿别量回复清明的利眼,她坦然相迎:“相信容容好吗,乔公子真的是很好的人呢。要不要嫁给他,只有小姐才可以做主吧。”
见卿别量默然沉吟时,她复道:“少爷应亦晓得京城中有多少人在打小姐的主意了。奴婢请老爷写这封信,只是想防有心人借此为难小姐。若小姐有意乔公子,这封信正能代小姐堵住悠悠众口。若小姐无意,难道奴婢还会拿着这信迫小姐下嫁吗?”
她此次至洛阳,正是拿了乔璇求婚的定帖而来,请卿老爷回女方定帖。她是不知乔璇到底如何说服了乔阁老亲笔写下这柬帖子,不过乔阁老那举朝皆知的笔迹确是如假包换。
而她要卿同恂写的这一封,却不会立刻交给男方,若卿婳儿不允这门亲事,她会立刻销毁,但若卿婳儿允了,这两份定帖便是她与乔璇已定下儿女亲事的铁证,谁也不能说他们是未经尊长同意、擅自定亲而以此作为媒姻无效之柄。
卿别量剑眉一拧,似要说什么,却终是不发一言地离开书房。
将他此举看作是默许了的卿容容换上笑脸,向起先也是被她以同一番话打动、而同意写这定帖的卿同恂道:“老爷请动笔吧,可要奴婢为您磨墨吗?”
泰山称东岳,五岳冠首,例来是天下游客之首选。其雄伟壮丽,风景秀丽,人所称道。
然卿婳儿此刻,惟一的感觉就是——
好高好高好高啊!
暗暗咬住贝齿、忍下玉足传来的阵阵刺痛,她仰首向上眺望,那处据说玉皇大帝老爷子光顾过的风水宝地,仍在云深不知处。
掉头回望,曲曲折折的小道蛇行蔓延,通向已变得模糊的康庄大道,显现出她自清晨天未亮努力至日中的伟大成绩——耗时四个时辰,她此刻歇脚处,正是半山亭。
轻轻舒展着皮靴中的金玉莲足,满是钦羡的目光忍不住转到正将今天一早要客栈准备的午餐摆上亭中石桌的乔璇身上。
与从开始登山起,每隔一个时辰便喊停、歇足一刻才肯继续的她相比,背着两人一路所需食水、干粮,且不时回头照看她的乔璇,可就走得悠闲自在多了,亦显出他过人的体力,更证实了风莫离送来的调查书上所言的,乔家这位贵胄公子,其实亦是位修为不俗的内家高手。
外人若知晓她与乔璇如此孤男寡女单独出游,定会说得十分难听。其中,也少不了一些厚道的老人家要怪她太欠思量,也不想想人心叵测,若这乔璇半路起了歹心,那她一个弱女子岂非只能束手、任人鱼肉。
其实不然。
早在她知道这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竟是深藏不露、有着不凡的武功修为时,她与容容,便都肯定了他的人品。
以他的武功,自可出入冯府如逛大街般自如(就像风莫离)。然三年来,这男子一直只是暗中派人送礼,却从未试过潜入冯府偷窥佳人,待下定决心,要追求她时,又先想法还她自由之身,可见其泱泱君子之度。
他若只贪花恋色,何必如此大费周折。只须通过乃姐,召她入宫,遣退宫人,再点了她的穴道,早可做尽偷香窃玉的勾当,对她为所欲为、神不知鬼不觉。
在京中,不是没有宵小之辈摸上门来欲行不轨,每次总被卿别量一手训练出的丫环们击退。来人武功或有胜过她们的,却苦于她们精于联击之术,一时半会不得脱身,即使击退她们,也早惊动了京师巡捕。几次下来,采花客成了阶下囚,再无人敢意图不轨。
她亦暗知,京城巡捕是受了何人指令,在她的居处之外,加设岗亭。
在她初到京城不过月余,擒下第一位登徒浪子之后,她遣人送厚礼至巡捕房致谢,当时送礼的卿祥回来时曾道,那捕头含糊提及,上头有令,要他们对冯府严加保护。
若在面圣之后发生此事,她会猜想是由大内下达的命令。然而当时她初来乍到,并不曾进过宫,除了那名暗中送来各式礼物的神秘人物外,她再想不出第二个有心人。
凡此种种,她点滴在心、暗存感激。
因而,容容宽心让他伴她上路,是信他。她默许此事,不但决意给他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亦是给自己机会。
这世间,若还有人可令她动心,舍乔璇更有何人?
填饱肚子,自告奋勇收拾完残局后,卿婳儿“视死如归”般毅然道:“我们走吧。”
呜,可怜她的脚。
好在本朝缠足之风虽日渐普遍,却不曾荼毒到她身上来。这一点,该归功于赶跑了两个向她父亲提出要替她缠足的嬷嬷,并打伤三个已经拿了布条晃到她面前的仆妇的卿别量。
只听说缠足会非常之痛,才不管什么“大家小姐不缠足成何体统”的大条道理,拿根棍子护在妹子身前,连继母大人苦口婆心的劝说都听不入耳,对她的“爱之不适足以害之”之辞,还回以“女儿不是你生的,你当然不心疼。”,堵得卿夫人从此不敢再提缠足之事。那一年,她六岁,卿别量十岁。
纵使之后,旁人对她的天足皆投以异样的目光,冯子健更曾以此大做文章斥她为卑贱下女,她仍感激兄长当日的护卫,至今日更甚。
早前看那些闺秀小脚伶仃,行不得两步便歇上好几回,她已暗暗庆幸。这一趟远游,更令她深刻体会到天足之便。天高地广,三寸金莲却只能局限于方寸之地,相形之下,那些风言风语实是不关痛痒、微不足道。
若当日三丈白绫上了脚,今日她只能在山下徒叹,休想上得山来。
不过活说回来,虽说她的脚很耐走、又穿着轻便的马靴,这半日下来,也已是吃尽苦头,也怪不得她一看高耸入云的山峰,便将绝丽的俏容拧作苦瓜脸,再顾不得形象了。
乔璇笑觑她深蹙愁眉、宛然西子捧心的美态,背起行囊,迈出亭子,然后伸出左手,缓缓递至她面前。
换作初见卿婳儿时,给个天作胆他也不敢这样放肆地伸出手来。
然这一路同行,遥远的距离缩成咫尺,看着卿婳儿的嗔容喜姿,感受她的情绪转变,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化为活色生香的尘世娇娃,由高不可攀变成触手可及。卿婳儿,已不再是虽无比美好却虚无缥缈的梦想,而是真实存在着的,令他倾心恋慕的一名异性。
卿婳儿讶然抬眸,看进他眼中真挚的关切,红潮轻晕上不施半点脂粉的玉颊,艳化为娇蕊,抬起雪白晶莹的素手,轻轻放入他修长温暖的手掌。
执子之手……
想起花烛夜,那男子携手并肩,笑语温存……
似乎察觉她的低落,乔璇牢牢握住手中的纤掌,微微使力,卿婳儿轻呼一声,娇躯斜斜前倾,稳稳落在上一级石阶上。
相伴偕行,蜿蜒山道虽然漫长,却似不再崎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