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众寡、先后、强弱、主客、攻守和劳逸,古时兵法教你把握诸多错综复杂的因果关系,抢占先机。
在兵法中,“形”与“势”是对立统一的两个范畴。“形”,本指外形、形态,引申为外在的表象,是看得见、摸得着、说得清的外部形态。“势”,本指势力、趋势,引申为内在的力量,支撑着形、驱动着形、制约着形,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内在理据、特质和支配动因。对举言之,“形”与“势”分别指代战术的表层和深层、外形与本质两个侧面。合而言之,形、势两个要素互为条件,互为根基,不仅能够互动,而且可以相互转化。
一、兵形:虚实、众寡、先后与强弱
《孙子兵法》设有《军形》一篇,用了大段的篇幅讲“形”的重要性,但并未具体分析什么是“形”。书中是这么说的:
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不忒者,其所措胜,胜已败者也。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孙武从辩证的角度对“兵胜贵形”进行了描述,认为善战的军队,绝不是只会用蛮力去夺、去抢、去攻城略地,而是在开战之前,便对军队所能展现出来的基本情形,有了清晰的预判和细致的估算,不必施加拙力,却能妙算取胜,指哪打哪。那些战败的军队,大多是仓促应战,将帅在没有规划、没有想法时就上阵,一边打、一边再观望,打哪指哪。结果要么被敌方打个措手不及,要么就是勉强维持个平手,最多也是惨胜,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因而,高明的作战指挥者会因情措法,随地变化,战胜于无形,这就是兵形的奥妙。
何为兵形?
李荃的《神机制敌太白阴经》,是一本内容丰富、带有综合性质的兵书。其卷二也有《兵形篇》,对“兵形”做了较为详尽的讨论,在他看来:
夫兵之兴也,有形有神。旗帜金革,依于形;智谋计事,依于神。战胜攻取,形之事,而用在神;虚实变化,神之功,而用在形。
形式和内容的关系,在兵法里叫作“形”与“势”,在哲学里叫作“形”与“神”,“神”与“势”都是站在“形”的相对面,体现的是事物的本质,决定“形”的基本形态和表现形式的内在力量。兵形由势驱动,可以灵活变通;形由神左右,方可千变万化。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门道就是势,热闹就是形。这就像阅兵式,一般的人看的是军装漂亮、武器繁多;行家看的则是军队内蕴的精气神,以及武器更新换代的程度。或者说,物资供应,如锣鼓、旗帜、武器、铠甲、行列、阵法等,都是外在展现出来的形,看得见、摸得着。而潜藏于“形”之内的,是看不到、摸不着的力量,是可以灵活调配的变化和转换,这才是“神”,如将帅权谋、作战预案、组织模式、变化方式等。
表面上看,千军万马的战场杀伐,是夺取作战胜利的主要原因;从深层次看,出奇设伏、运筹帷幄,才是夺取作战胜利的关键要素。前者是“形”,后者是“神”。形简略而神精细,形主外而神主内,形是神的表现形式,神是形的决定要素。有神无形,纵有万千韬略也无法实践;有形无神,纵有千军万马也没有战斗力。所以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兵在精而不在多。兵多,说的是形,兵精,说的是神。军队数量再多,若是乌合之众,也只是张空头支票,关键时刻派不上用场。常讲:“十年陆军,百年海军。”一支具有战斗力的海军,需要有良好的传统,方能够适应复杂的海洋环境,不是单靠勇气就能作战,也不是单靠多少舰船就能取胜,更不是单凭技术就能无敌天下。这是因为舰船、武器、技术都是“形”,而作战需要合理组织这些“形”,灵活运用这些“形”,巧妙发挥“形”的功能,将其组合优势充分发挥出来,达到效能最大化。组织、运用、发挥“形”,就需要对“形”有充分了解,完全掌握,熟练运用,这些支配“形”的内在力量即是“神”。
“神”决定“形”,但“神”也不能离开“形”。“形”没有“神”作为支撑和驱动,只是一个恒定的数量,无法展现其功能。而“神”没有“形”作为凭据,就无法实现其变量,只能是个空想。因而,作战时攻城略地所使用的武器系统和作战人员是“形”的展现;而如何攻城略地,如何组织武器系统,如何调配人员编制,则是“神”的使用。
“形”不因“神”不能为变化。作战时,己方御敌,能让敌方看到的,只能是“形”;为何要变,如何在变,这些蕴含在“形”中的动量和变量,是支配“形”的内在要素,是“神”。用兵最高明的境界,是“形兵之极,至于无形”,看似有形,实则无形,不形而有形,有形而不形。有形,是展露给敌方的有意安排;无形,是潜藏于表层之下的灵活变动。不形,就是让敌方根本看不出下一步出什么招,更无法琢磨出己方最终意图之所在,达到“间谍不能窥,智略不能谋”的境地,方是上策。《孙子兵法·军形》中说:“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藏和动都是“形”的变化,作战既要能示形,又要能隐形,还要能遁形,这全赖“神”的支配。
“神”不因敌不能为智谋。“形”的变动,全赖于“神”;而“神”的变动,全出于敌。“神”,对己方来说,是对“形”的支配;对敌方来说,是对敌情的深入了解,对敌形做出准确判断,能够预判敌方的战略意图、战役布置和战术安排,随机应变,综合调配己方的部队配置、武器系统、作战方向,见招拆招,化敌于变化之间,战胜于预谋之中。
虚实“形”是部队显露出来的状态,这些状态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真实的状态,即原形;另一种是虚假的状态,为故意暴露出来的假象,做样子给对手看,意在“形人而我无形”,误导、迷惑、诱骗对手。因此,我们观察兵形,随时要考虑清楚两个问题:第一,对方现在处于什么状态?第二,对方的状态是真还是假?
这就涉及到兵形中一组基本的概念:虚实。《孙子兵法》专门列《虚实》一篇,讨论虚实,他说虚实的意义在于:
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能藏得起,出得奇,动得开,收得住。这就需要隐藏自己的作战意图,隐蔽自己的作战方向,迷惑对手,或者给对手造成假象。
一是虚则实之。以虚为实,一般理解为虚张声势,实际是通过假象掩盖自己的薄弱环节,或者想办法充实自己的空虚之处。这主要用于防守,意在使敌不知所攻。
善于防守的军队,会让敌方如老虎吃天,无从下口,不知道从哪个方向进攻。冷兵器时代,一方守城,一方攻城,守城者兵力较弱,必然依靠高大深广的城池;而攻城者往往兵力较强,依靠的是密集火力。城池哪里是薄弱处,哪里是突破口,双方事先都要相互揣测。对守城一方,要利用有限的人力和物力,重点防守。一般来说,攻城是“十则围之”,守城者兵力往往处于劣势,全线防守是不现实的,那就只能制造假象来迷惑对方,把兵力最虚弱的地方巧妙地隐藏起来,让攻城者看着四周的形势都差不多,即使是围困得水泄不通,也无从下手。只要能够坚持住,对峙一段时间,等待后援兵团来到,守城一方就胜利了。
中国历史上的“秘不发丧”,即是虚则实之的策略。秦始皇巡行途中病死,李斯恐诸公子及天下有变,秘不发丧,将尸体放在辒凉车中,并与秦始皇生前的近臣骖乘。所到之处,上食、百官奏事如故,宦者则从车中向其奏事。而真相,只有胡亥、赵高等近臣五六人知道。国君已死,然仍要给外人以健在的假象,为的是防止外力乘虚而起,危及天下。
二是实则虚之。即以实为虚,如《淮南子·兵略训》所言“示之以柔而迎之以刚,示之以弱而乘之以强”。这里所说的实,不单纯是指实力,而是指精锐部队的出击方向。这一般多用于进攻作战。
善于进攻的部队,会使敌方不知道何方为主攻方向,从而不知要在哪里防守。正是因为进攻准备得有真、有假,敌方要么全面防守,若没有防守重点,便分散了优势兵力,备东则西不足,备南则北不足,疲于应付。楚汉战争时的十面埋伏便是如此。敌方只能推测己方的主攻方向,强化防守方向。这时,己方的战术佯动很容易迷惑对手,择其薄弱处下手,一举突破之。
秘不发丧是虚则实之,而主帅诈死,则是实则虚之,引诱对手出动,好找准机会下手。三国时曹操、孙策、周瑜都会用这一招。
曹操攻打濮阳,身陷重围,幸亏典韦救护,才冲出大火。回到营中,曹操让士兵传言自己已被烧死,军中也挂孝发丧。吕布果然上了当,率军袭击曹营,结果中埋伏大败。
孙策攻打秣陵,被冷箭所伤,中箭落马。回营后让军中传言:孙策中箭身死。并举哀拔营佯退。守城的薜礼本欲坚壁不出,听说孙策已亡,又见举丧拔寨,信以为真,倾城而出。结果被四面伏兵包围,薜礼当场被杀,秣陵城破。
周瑜进攻南郡,攻城时身中毒箭而退。曹兵每天叫骂,周瑜就带病来到阵前,曹仁一见,让众将接着大骂。周瑜动怒,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坠鞍落马。曹仁觉得周瑜凶多吉少,不久便听说周瑜归寨即死,军中发丧。曹仁认为可乘虚而入,立即连夜劫营,发现吴营空无一人,吴兵却从四面掩杀过来,曹仁大败。原来周瑜也是诈死。
诈死,就是给对手造成假象,结果中了埋伏。看来战争真是高智商者的游戏,恨不能把假象进行到底。
三是实则实之。就是以实为实,这种局面的出现,一是双方进行战略决战,二是势均力敌地进行遭遇战。战略决战决定生死存亡,是不留家底地硬碰硬。遭遇战往往缺少预案,没有机会示形,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两种仗只有一种打法:针尖对麦芒,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习惯上也称为绞杀战。
实则实之,是凭实力说话。关羽打仗,靠万夫不当之勇,从来都是严兵备实。水淹七军便是经典的例子。
按照诸葛亮《隆中对》的战略安排,刘备夺了益州,关羽准备从荆州北伐。
他的战术意图,一是夺取荆州北部曹魏占据的襄阳、樊城,作为北上宛、洛的战术支点。二是围歼襄、樊守军,削弱曹魏在南屯的主力。战术布置是:第一,邀请汉水上游的刘封、孟达,派兵西北面进军,夹击樊城。第二,安排小股部队北上,佯攻许昌。第三,设置四道防线,防备东吴突袭。第四,选择秋雨时节北伐,可利用蜀军水师直抵樊城、襄阳。这是完全占据优势的备战。
双方交战,关羽亲率大军围樊城,曹操派满宠、于禁援救。不料,八月暴雨倾盆,汉水上涨,庞德的军队被水淹没,关羽乘船攻击,于禁战败投降,庞德被杀。关羽消灭援军,猛攻樊城,围困襄阳。
与此同时,关羽所派游军北攻郏县,直逼曹魏都城许昌。曹操急派徐晃援助樊城。关羽又派军屯偃城,阻击援军。曹操则派徐商、吕建支援徐晃,也不能抵挡关羽之势。曹操只好亲自逼近郏县,保护许都。他又派殷署、朱盖等十二军助阵,并命令张辽、裴潜、吕贡等率各路大军援助曹仁。有一段时间,曹操眼看抵抗不住,本欲迁都,后听从了司马懿的建议,联络孙权,让其背后夹攻关羽,才逼得关羽退军罢手。
这场大战,曹操先后派数十员大将直接参战,关羽与其对抗,靠的正是实力。实战双方的主力、战法和武器都没有秘密可言时,那就进行战略决战。此时的虚实转化空间最小,拼的是勇气、士气和战争的持续能力。二战时欧洲的莫斯科战役、斯大林格勒保卫战,北非的阿拉曼战役、突尼斯战役;亚洲的中日淞沪会战、太原会战、徐州会战、武汉会战、枣宜会战、长沙会战、常德会战等,均是战略决战,双方投入精兵强将,多方向、多层次地展开彻底较量。在这样的战场环境中,虚的空间有限,只能是实对实。
四是虚则虚之。虚则实之,是虚张声势,本来没有,偏偏伪装成有,如两军交战,多树旗帜,造成战将如云、兵强马壮的假象。虚则虚之,则是我明摆着虚,还给对手看,但对手摸不清虚实,反倒心生疑窦,不敢轻易进攻。
诸葛亮当年驻军阳平道,魏延和其他将领向东进军,诸葛亮仅留一万余人随自己驻守城池。不料,魏军主帅司马懿率领二十万军队,没有与魏延率领的蜀国大军遭遇,反而直进阳平道。
哨兵报告司马懿,城中兵少力弱,是攻城的好机会。诸葛亮一看,魏军即将兵临城下,魏延率军解围已经来不及。城中皆是文官、老弱,自然难以抵御司马懿大军。诸葛亮便命令城中军士偃旗息鼓,不得妄动,大开城门。司马懿赶到城下,看到的是出奇的安宁,一片祥和之象。要是许褚、于禁,早就攻进去了。司马懿生性多疑,素知诸葛亮谨慎,眼前的示之以弱,必定是城中设有伏兵,万一中了埋伏,岂不全军覆没?于是下令撤军。等司马懿得知诸葛亮用的是空城计,刚要回兵,魏延大军已经与诸葛亮合兵一处,错失良机。
虚战,一是要想办法迷惑对手,使其不敢轻举妄动,从而为自己赢得时间,获得战术休整。二是正视自己的力量不足,集中有限的力量寻机作战,机动灵活地找到对方的薄弱环节,打蛇打七寸;或者使用一支分队进行佯动或者佯攻,虚晃一枪,试探敌方实力,分散敌军兵力,有意避开敌方锋芒,杀个回马枪。如此反反复复、虚虚实实试探几次,就会让敌军露出马脚,掌握了敌军作战规律,待时机一到,就可以集中优势兵力,相机作战,一举取胜。
虚则虚之,实则实之,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是虚实关系的灵活运用。其中的变化,正是要“人皆知我所以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隐真示假,掌握战场的主动权,让敌方应接不暇,使看似简单的两个要素,应形于无穷。
众寡
“众”为人多,“寡”为人少,“众寡”这个概念,表面看是兵力多少的问题,深层看是兵力分配的问题。
从战备上来讲,总的兵力多少是相对的,参战兵力的多少是绝对的;从作战上来讲,兵力多少只是条件,能否在作战方向上形成绝对的优势则是根本。所以说,众寡不是一个数量上的概念,而是一个兵力使用的概念,即《孙子兵法》说的“我专而敌分”,在于“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己方在特定时段聚拢兵力,形成瞬间优势,或突破,或围歼,给予敌方打击。所以,兵法中常把众寡、分合放在一起讨论。
那么,是不是兵多就必然取胜呢?不一定。寡有寡的战法,众有众的战法。寡战法主要是游击作战或突袭作战。古代兵书《握奇经·八阵总述》这样描写游击战术:
游军之形,乍动乍静,避实击虚,视羸挠盛,结阵趋地,断绕四径。后贤审之,势无常定。
游击战的优势在于灵活机动,易于隐蔽,指挥靠前,便于调动。船小好掉头,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毛泽东总结了“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十六字,简明扼要地概括了游击战的战术原则。
敌众我寡,要想取得胜利,一是要在暗处,藏得住,方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二是要能充分利用天时、地利等外部条件。如抗日战争时,台儿庄战役孙桐萱部夜袭大汶口日军机场,八路军七六九团夜袭阳明堡机场。三是要善于组织精兵强将,进退有据,来去自如。唐裴度平淮西的战役,全仗李愬雪夜入蔡州,擒获吴元济之功。
唐元和十二年(817年),唐军已连续四年对淮西军用兵,不见成效,李愬抵达唐州时,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将。他一方面抚慰将士,以稳定军心,安置百姓;另一方面向屡败唐军的淮西军示弱,使其麻痹大意,掉以轻心,不加防范。又用降将招降敌兵,丁士良、陈光洽、吴秀琳、李佑等先后归降,使得李愬对蔡州军情极为熟悉,由此拔除了蔡州外围的全部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