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田“召回门”接连不断在美国、中国、欧洲甚至日本发生,有读者朋友发来邮件,要求我作出解释。一度成为标杆的丰田,原来也没有脱俗,也在追求公司光环的过程中发生了迷失。其中的教训,尤其值得中国公司吸取。
一个小踏板差点儿葬送丰田
丰田“召回门”听证会过去刚刚一个月,发源地美国就开始转向了。美国纽约警方2010年3月22日说,2010年3月9日一起丰田普锐斯失控撞墙事故由司机操作错误所致,与车辆意外加速无关。纽约哈里森警察局代理局长安东尼·马拉奇尼在新闻发布会上说,警方调查发现,汽车撞墙时油门踏板“被全力踩下”,没有任何迹象显示驾驶员当时踩下刹车踏板。这一结论与美国国家公路交通安全局上周公布的初步调查结果相符。
56岁的女司机格洛丽亚·罗泽尔此前说,她当时驾驶一辆2005年产普锐斯在哈里森行驶,汽车突然加速冲出车道,穿过一条街道撞上石墙,她曾踩下刹车踏板但不起作用。马拉奇尼说:“她(罗泽尔)以为自己踩下刹车板,但事实并非如此。”
既然刹车踏板是一个美丽的误会,再回看一个多月前美国气势汹汹的“召回门”事件,就有些说不出的味道了。美国运输部长雷·拉胡德(RayLaHood)2月3日发誓“我们和丰田还没完”,并且在听证会前就已经定下了基调:“我建议所有拥有召回车型的人不要再驾车上路。”
曾几何时,美国通用、福特汽车等巨头,被以丰田汽车为代表的日系汽车逼得无路可走,不只是要乖乖地交出世界第一的位置,通用汽车还不得不申请破产保护。福特汽车也被迫大幅度处置有形资产,以避免破产威胁。最可恨的是,在通用汽车危机四伏之际,美国人一再向丰田汽车发出救助的请求,可是丰田汽车却置之不理,只关心自己的小日子。现在机会来了,别怪美国人不客气,只能怪为什么你牛烘烘地敢于太岁头上动土,竟然敢把美国制造的象征打翻在地。
通用汽车被丰田紧逼申请破产,美国制造的象征被灭的怨气还没有散去。2010年1月底,全美汽车工会的成员在日本驻美使馆前举行示威,其中就有标语打出了“丰田正在使美国的雇佣制度崩溃”。
汽车工会是奥巴马总统赖以登基的票箱,美国政府拿出了纳税人几百上千亿美金,来拯救汽车业而不得其法。丰田汽车的召回危机,恰恰在最需要的时候,提供了救命的稻草,焉有不抓住大做文章的道理。后金融危机时代,西方政府始终要为救市成本埋单。为了活命,也顾不得脸面,贸易保护主义迅猛抬头。美系汽车大股东美国政府不惜发动一场针对丰田汽车的战争,可谓一石二鸟:既可以为通用汽车复兴铺路,又可以为美国的中期选举捞点人气。
丰田汽车被打了一闷棍,看上去有点冤,实际上也是自然而然的事。丰田危机在日本多被怀疑是供应链阴谋,是美国的零部件制造商的产品出了问题,而丰田没有检查出来。这种说法甚至跨越了国界。美国哈佛大学教授柯伟林2010年2月底在中国企业家论坛上说,丰田公司把美国一家零件制造商莫名其妙地纳入供应链,酿成“召回门”危机。这给中国公司一个很好的借鉴,千万不能想当然地把一个外国公司置于自己的名下,你还不知道其中到底隐含什么诡秘。柯伟林的话也有一些道理。
丰田的油门踏板由主要生产感应器的美国CTS公司制造。CTS只负责按图生产,丰田提供产品设计和完成产品组装。美国协作商与丰田公司只是一种经济上的互利关系。事实上,现在所有的汽车生产大厂都不再自己制造零部件,而只控制设计和完成整车组装。每个外加工的零件都有合理误差范围。当它们被置入一个庞杂的汽车系统中后,单个零件的误差不断被放大,发生问题的可能性也随之放大。这些互动中的问题具有较大的模糊性。
过去,在日本本土的丰田生产系统包含了长期合作、相互了解的200多个上、下游协作企业,这些企业与丰田形成唇齿相依的关系,那远不是一种简单的合作。
在股东、客户、协作商、员工、社会等利益集团的排序中,丰田公司开宗明义把员工及其家属的幸福放在公司目标的第一位,协作商员工及其家属的幸福放在第二位,客户放在第三位,社会放在第四位,股东放在第五位。把协作商利益放在优先于客户的位置上,反映了丰田汽车日本供应链管理的突出特点和优势。文化上的亲和有助于合作各方对模糊情形的理解、接受和沟通。但是,进入全球化和跨文化的产业链合作后,丰田汽车丧失了与协作商相互之间的默契。
难以言表的默契只有在危机发生后才倍显珍贵。要让我说,丰田“召回门”之所以会发生不是供应链阴谋,而是文化差异造成交流理解上的偏差和不到位。丰田供应链最为叫绝的地方,就是主生产厂与零配件供应商的关系。在日本,零部件供应厂商一周运三次货,而美国零部件供应商一个月运一次货。这样积累下来,丰田汽车美国主生产厂就开始囤积起配件来。在雷曼兄弟破产时,库存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可以3个月不进货。这是与丰田方式的初衷“只生产卖得出去的汽车,只花费卖得出去的时间”背道而驰的。
几十年的成功毁于一旦60年一个轮回。1950年,丰田汽车濒临倒闭的边缘。那时的丰田汽车因为几年前超越了自己的能力而濒临倒闭。美国占领军最高司令麦克阿瑟将军遇到美国教授爱德华·戴蒙——制造质量控制的先驱——并将他带到日本。在日本,戴蒙像神一样受欢迎,在戴蒙的指导下,日本制造这一标签在短短20年时间里由令人尴尬变为引以为豪。同样,丰田汽车也由被人嘲弄转而在质量、可信度以及创新性方面赢得了尊重。丰田管理层当时痛定思痛,确立了只生产能够保障品质和成本的汽车的管理原则。具体说有三个维度,一是准时化,只生产有需求的汽车的管理原则;二是自动化,一有问题整个体系停下来处理问题;三是造就驾驭准时化和自动化的人才。丰田方式可以说是教育、职业道德、规则、产业政策、企业结构、生产工艺和技术以及人力资源管理等多元素构成的整体能力方式。他们提出了“现在的方法是最差的方法”,“在岗位上工作一个月还提不出改进操作流程新建议的人就是小偷”等等穿透力很强的理念,那时好奇心和谦虚心统摄了丰田汽车。那是一种在文化和智力方面都令人兴奋的场域。
可是,一旦坐二望一了,并且有可能超越老大,那种刺激和兴奋开始让丰田上下激动不已。他们无法抵御把老大掀下去的诱惑。
几十年的成功可以在一瞬间毁于一旦。
连续两年每年产量以300万辆车的速度递增,终于把丰田送上了全球汽车老大的位置,丰田的团队没法不牛烘烘了。实际上,今天的危机与60年前的那场灭顶之灾一样,虽然表现形式迥异,实质都是偏离了做企业的根本所致。只不过,60年前丰田急切地想飞跃,60年后丰田中了“第一的魔咒”:本来丰田公司有着很明确的优先次序,安全第一,品质第二,产量第三,成本第四。可是,在“第一的魔咒”作用下,安全和品质让位给了产量和成本。
“第一的魔咒”反映了这个时代的通病:忽视生命力而迷恋生命的光环。对于个人来说,生命力代表着一个人的身心健康程度,而生命的光环则代表着权力、财富、荣誉等外在的东西。人们常常在生命力与生命的光环之间发生混淆,窃以为生命的光环多了,可以买回一些生命力。而现实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