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陆蕊欺负尹苗的事还是邱克文告诉我的。那晚在KTV里,基本上所有的零食都是尹苗和邱克文瓜分掉的,场面基本可以用惊骇来形容。我跟叶知秋前前后后买了十包爆米花,五包薯片,三大包花生,两包香蕉片,陆蕊和袁娇走得早,林北北和庄子然光顾着吃花生丰胸,剩下的东西,全进了这俩活宝的肚子。
两个人都是小孩子脾性,就比如吃爆米花吧。尹苗见邱克文抓了一把,不甘心落后,下一秒她抓了满满两大把。邱克文见状,胡乱把手里的那把塞进嘴,腮帮子鼓鼓的,伸手就是两大把,一来二去,脱星和大象干上了。
两个人不仅在吃上杠上,在唱上也杠上了。尹苗天生好嗓子,唱起王菲来有模有样,假如闭上眼睛不看她的肉身,确确实实是悦耳空灵。邱克文唱歌只会吼,有时颤着吼,有时转着吼,有时撕心裂肺得吼,别提多虐心了。但错就错在他觉得自己吼得很动听,大言不惭要挑战尹苗的女高音,还一本正经得要了张纸,颇为严肃得写下“挑战书”三字递给尹苗,尹苗受宠若惊,抖着一身的肉,小眼闪着异样的光芒,颤颤得接下了战帖。
那晚星光璀璨,高潮迭起。擂台赛热火朝天,我们这些听众,目瞪口呆得看着两个争得你死我活的麦霸,一会感觉飘上了天堂,一会又似堕入了地狱,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但那两人越唱越酣,俨然是两只雌雄斗鸡。
我当时托腮小声对叶知秋说,“把这两人揍晕怎么样?”
叶知秋沉吟了一下,老实坦白,“我背不动尹苗。”
尹瑞似乎听到了我们的交谈,指了指唱得大汗淋漓的尹苗,“那家伙两百多斤呢。”
我脱口而出,“两百多斤呀?我爷爷家那两百多斤的猪两个壮汉才扛得动呢。”
叶知秋笑着敲了敲我的脑袋。
后来这两家伙不知不觉就走得很近了。开学两个多月,尹苗经常找不到人影,每次都背着个大书包说要去图书馆,支支吾吾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我嗅着不对劲,旁敲侧击问邱克文,这家伙也坦荡,说尹苗没说谎,她确实去了图书馆,不过是去图书馆存包,存完了两人开始逛小吃街,从街头吃到街尾,扫街完毕后再饱着肚子去KTV吼上两个小时消化肚子。
至于陆蕊欺负尹苗的事,还要从校园十佳歌手比赛说起。邱克文天生盲目自信,听说唱歌比赛是个让大一菜鸟出人头地的捷径,第一时间报了名。他也不在乎多个竞争者,就怂恿着尹苗报名,梦还美丝丝的:他当歌王,她当歌后。
尹苗从小肥胖没有男人缘,突然有个缺心眼的男人说“我当歌王,你当歌后”,尹苗就往那处想了。小女儿心事藏不住,心里滚烫滚烫的,就一锅春水全倒给一起长大的陆蕊听。
我估摸着陆蕊本来是让尹苗当卧底,伏在我身边打探我每天干什么,见了谁,准备随时抓我辫子。但她能派卧底,就不知道世上还有无间道这回事吗,我能不知道她有这一手?所以一开始我小心应付尹苗,从不让她知道我去了哪,还每天给这孩子洗脑,请她吃好的,嘘寒问暖,并且时不时卖卖我跟邱克文的铁关系,这卧底就这样成了我的卧底。
陆蕊从尹苗那什么都没套到,估计尹苗还发自肺腑得夸我。她没有听到想听到的,却听到不想听到的,转眼间就翻脸了。眼见尹苗把心思都挂在一个男人上,还凭着一副好嗓子要参赛出名,陆蕊心窝里堵着把热火,冲口就是一堆刻薄的话。
小姑娘尹苗就这么成了供人出气的箭靶,别提多委屈了。上礼拜的一晚,回来时小眼红红的,肿胀的眼皮揉得通红,活似脸上两个凸起的小山丘,泪痕掺着未干的鼻涕,整张脸像张葱花煎饼。
不过大概碍于自己卧底的身份,尹苗吭也没吭一声,只是把擤鼻涕的声音弄得稀巴响,那晚谁也没睡好。
我自然去问邱克文,这家伙爱两肋插刀又爱记仇,所以把陆蕊当时怎么羞辱尹苗的场景语句又添油加醋得复述了一遍,喷得我满脸的口水。
陆蕊暗示尹苗,她又胖又丑,怎好好意思出去丢人现眼,好歹表哥是个人物,别让风光的表哥做不得人。其实人贵在有自知自明,嗓子再好又怎样,终究观众也是要评头论足一番的,哪天等观众都瞎了,或许她尹苗也是可以火上一把的。
我听着邱克文的复述,心里头浪头一阵一阵打上岸,五味杂陈。我以为我的嘴算是不拘小节的了,没想到江山代有人才出,这陆蕊才是个中翘楚,我自叹不如。
我突然很钦佩叶知秋,面对这样的女孩子,我没有他水滴石穿般的耐性。
尹瑞静静听我三言两拨的把事情说了个大概,摇摇头,嘴角微微勾起,浮起抹苦笑,“那家伙就因为身上那堆肉,从小被人欺负到大,别说我,连她自己都麻木了。”他蹙了蹙浓眉,“桃花你不知道,我家苗苗挺没心没肺的,其实属于乐天派,小时候有人说难听的,她生气就跑去一顿猛吃,吃完气也就消了。”
尹瑞顿了顿,双手横抱,嘴里嘟囔,“这次居然哭了?我记得……她上一次哭是十五岁的时候,我舅妈饿了她一个礼拜,她活生生饿哭了……”
他迷茫的眼神转向我,似乎觉得整件事不可思议,“陆蕊好本事,居然把我家小胖气哭了。”
没心没肺的尹苗的那没心没肺的表哥尹瑞灿烂得笑了,牙齿白亮白亮,“果然女大十八变了,太欣慰了。”
我没好气得瞪了眼喜洋洋的表哥,狐疑起来,看起来尹苗也没把陆蕊的原话全倒给邱克文,陆蕊必定是诅咒了她纯纯的爱恋,以致这可爱的小姑娘承受不了。
我也欣慰得对天舒了口气,时光这魔手正翻腾这世上的每一个角落,我不由思度着,小甜甜长大了,她的眼底终于不再只有大碗馄饨了。
成长或许不是坏事。
我跟尹瑞难得能心平气和得站一会赏风景。他笑了一会,收起嘴边惬意的笑,“陆蕊和我家小胖……其实都被惯坏了。”
我微嘟嘴,有些恼意,“就是,叶知秋什么都让着她。”
尹瑞深深瞥我一眼,眼光飘向天边扑扇翅膀的小鸟,好半响才说,“坦白说,知秋对陆蕊好,有点报恩的味道……知秋他爸当年差点死在乡下,还好是陆蕊他爸帮忙,赤脚走了一夜的山路把他爸背到医院,才救回条命。知秋孝顺,所以从小到大一直待陆蕊好,再加上陆蕊他爸再娶又生了个弟弟,知秋知道她心里接受不了,待她更好了,凡事都让着她,把这姑娘惯坏了。”
尹瑞娓娓道来,我处于惊愕中,似乎周围有滩水袭来,我尚未找到出路。他猛然间转过来看我,眼眸里透出少有的坦率和真诚,他叹了口气,“其实桃花,我不得不承认,知秋为了你改变了很多,懂得逐渐为了你拒绝身边的女孩子,本来我以为他要当一辈子老好人,由着那帮女人牵着走。”
“还好还好,现在他只让你牵着走。”
“喂尹瑞,你别乱用动词行不行,什么牵不牵,叶知秋可不是狗。”
“我还想当你的走狗呢,可你还不让。”
话题的最后,究竟有丝丝缕缕的忧伤,随风吹走。
尹苗懵懂的初恋被人泼了冰水,我和叶知秋之间却是无波无澜,越相处越觉美妙。
A大与医大相隔不远,走路要十分钟,如果骑车的话,五分钟就到。我几乎每天都要去医大,甚至比较下来,我对医大更熟门熟路些。
A大里我爸的爪牙太多,虽然有他人家的默许,我还是不愿让他数落我,毕竟女儿一进去就早恋,我知道他的面子挂不住。
我爸就是一个伪君子,所谓的“两年之内不许恋爱”也只是他自欺欺人罢了,他心里再清楚不过,打从叶知秋第一天来我家给我补课开始,我俩就已经朦胧得恋上了,他只是睁一只眼闭一眼,半夜睡醒还骗自己,“这两个家伙没有正式恋上,现阶段只是培养感情,预演,预演而已。”
所以我光明正大得培养感情。本来叶知秋忌惮我爸的话,有些无措,后来被我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他这书呆子开始软化投降,大着胆子由得我去。
我不会骑自行车,所以每次都走着去医大自习,晚上他再骑车送我回来,或者我们手拉手乘着夜风一路逛回来,我仰望暗无星光的天空数星星,口中念念有词,一颗两颗三颗四颗,他就问我星星在哪里,我黑白颠倒开始狡辩,天空明明有很多星星,一闪一闪的像小孩子的眼睛,叶知秋你是色盲吗?
每次我耍赖,他就会无奈得微笑,露出可爱的虎牙。
我大概是少数的穿梭于A医大图书馆的非法人口。我没有A大的电子卡,自然进不了图书馆,但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每次叶知秋先进去,走到二楼男厕所的窗口把卡扔下来,我就这么揣着他的卡大摇大摆得进进出出,腰板挺得比谁都直。
我头一次跟叶知秋在图书馆自修的时候,不一会,袁娇也来了。她害羞得跟叶知秋打招呼,见我转头,她楞了楞,笑容垮塌下来,又是一副苦大仇深的酸枣相。
我以为她会换一桌坐,结果人家推开椅子摊开书坐下,丝毫无退怯之意。三个人,呈三角形,我心里不快,拿着我和叶知秋的杯子打热水之际,发了条短信给叶知秋,“你说她的皮有多厚?”
发那条短信时,我倒是忘了自己也是犀牛皮,当初就是靠着这一身的犀牛皮拿下了叶知秋。
不一会他的短信来了,“千层饼那么厚?”
我扑哧一笑,突然就释然了,捧着杯子踱回座位。
落座时,面无表情看书的叶知秋抬起投来,兴味得看了我一眼,以正经的口气问我,“中午想吃什么?”
我忍住笑,“千层饼。”
他一本正经得点点头,“好,我也想吃。”
图书馆静谧,只有我们这边的窃窃私语声。一旁的袁娇看似认真低头看书,可是我的余光看到,她握着笔一动不动,听得很投入。
我压低声音道,“那万一吃不掉浪费怎么办?”
“吃不下就扔了算了,我其实也不爱吃。”
“那算了,我其实也不大喜欢的。”
“哎,你的卡被室友借走了,咱们中午买两个馒头啃啃吧。”
“身上的钱够吗?我的钱包也被他借走了,身上……”叶知秋搜了搜口袋,可怜兮兮得挖出一个钢蹦,“就五毛。”
我也一本正经得开始翻口袋,搜出个大一点的钢蹦来,“我有一块,够买包子了吧?”
他一本正经得点点头,“够了。”
袁娇终于开了腔,说明她把我们刚才的话听得滴水不漏,她对着叶知秋腼腆笑笑,似乎是干涸的地渴望着甘露的降临,她小声问他,“叶知秋,你要不拿我的卡吧?”
叶知秋又一本正经得礼貌笑笑,“不麻烦了袁娇,我们的钱够吃饱肚子了。”
KTV那晚光线昏暗,我看不清叶知秋对倾慕者流露出的笑容,但是现在朗朗白日,我登时看得一清二楚,他那温温润润的谦笑,实在是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仔细思索他可曾也对我这般笑过,思来想去,他在我面前,始终眼含暖意,像是一场动人的春潮,霎那间百花齐放,绿草如茵,空间中都含着一股熏香,令人回味。
袁娇到底有些失望,我在桌下踢了他一下,他不动声色得看书,却也踢了我一下,嘴边有抹隐隐的笑意,仿佛霎那间,桃花树上的桃花,粉红成海得开放于一片绿色之中,整山整山得迷人眼。
那天中午,我跟叶知秋坐在医大花园里的小石凳上啃馒头,我把他啃一半的馒头抢过来咬下一大口,他啃着残留我口水的馒头,我们相视一笑,红晕爬上了脸。
其实倒真的不是我们俩穷,我包里甚至有一张百元大钞,但是我不知道那个袁娇是否懂“情调”一词的含义。因为爽朗的天空,散漫的云朵,火红枫叶下我们嬉笑的脸,以及手中白花花微甜的馒头,无处不阐释着“情调”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