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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铁屑湛蓝(10)

方豹子又喝干一杯说,西风自己说了,厂里的危险主要是外部的竞争。徐书记争不过他,他的危险就可能来自外部。陈东风这时提醒方豹子少喝一点儿,下午还要上班。方豹子表示不怕,今天完不成任务,明天赶一赶就是,只要赶上后天那炉铁水就行。

陈东风说,如果按我爸的说法,厂里是有些问题,进厂这多天,我还没有看见一点儿蓝色的铁屑。

陈万勤喝得有些多了,他结结巴巴地说,老小兄弟的话,你做儿子的要好好验证,看看蓝色的铁屑是不是真的很重要。另外,我这个厂长老子指挥不了别人,一百几十个农民工应该没问题,你俩跟他们说清楚,每人每星期给我搬三个大石头回来。我这也是在为阀门厂作贡献,谁不听我的,就让他卷铺盖回家。

方豹子答应得很爽快,但他提出一个条件,有机会得让他尝一回茅台的滋味。陈万勤满口答应说家里茅台现成的,什么时候来喝都行,只要不超过五斤酒的量,他负责现场供应。

一瓶五粮液酒喝干了,三个人都有些醉。

方豹子要回去上班,开门后踉踉跄跄地走了。陈东风一觉睡到厂里的下班军号响,睁开眼睛一看已是下午五点三十分。他连忙爬起来,将饭桌收拾好,又去冰箱里拿了两个熟鸡蛋,装进荷包里,便往车间里跑。半路上,陈东风碰见陈西风铁青着脸,迎面走过来。

他讪讪地说,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陈西风竟然毫不理睬,狠狠地用脚蹬地跨过了他。

陈东风不知所措地来到车间。除了机床,车间空无一人,上二班的人都去吃饭了。陈东风看见高天白的车床上,架着一根又粗又长的元钢,高天白亲手磨过的蜗杆车刀也夹在刀架上。他从图纸架上取下图纸,坐在一只废阀体上仔细看起来。他刚将这根锥形蜗杆看明白,徐福同一个人走进车间。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悄悄话,陈东风猛地从车床后面站起来,让他们吃惊不小。陈东风认出来,旁边的那个人正是上午去找方豹子的冯铁山。冯铁山也会意地笑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塞给陈东风。陈东风坚持不收,徐富一挥手说,今晚肯定要熬通宵,留下来提神吧。陈东风只好收下香烟。

徐富忽然皱起眉头说,乡下有乡下的规矩,工厂有工厂的默契,你新来乍到,遇事莫抢着说不,也莫抢着说行,这一点老高也教不了你,得自己看着学。

说了这话,徐富不再理他,扭头告诉冯铁山,他已试了两个班,刀子都请高天白磨好了,可别的车工都不敢车,他只好将高天白调到夜班,亲自干这个。厂里不让加工车间接零活,白天里头头常到车间里转,所以只能安排在晚上。

冯铁山马上说,只要今晚能车出来,报酬的事,绝不让大家吃亏。

徐富说,车间可没有发票开给你。

冯铁山说,我们这种小厂,账本全在心里,一切都好说。

正说话,高天白进来了。

徐富从笔记本上撕了一页纸下来,让陈东风写了一张三百元钱的收据,又让高天白和陈东风签上名,然后自己提笔也在上面写下“徐富”二字。当着面,冯铁山将三百元钱交给徐富。徐富提出两个方案让高天白选,一是不管他车蜗杆用了十个小时还是十六个小时,都给高天白记五个班的工时;二是记一个班的工时,另外再给他五十元钱。高天白的额头冒出了很厚一层汗珠,最终还是选择了第一个方案。

徐富说这样也好,车间多了五十元钱的福利。

徐富将冯铁山带到车间办公室。陈东风下意识地悄悄跟了上去,从门缝里看见,冯铁山将五百元钱数给徐富。徐富二话没说,将几张钞票尽数塞进口袋。陈东风转身溜走时,不小心碰倒一件铁器,发出一声哗啦。徐富开门问陈东风来干什么。陈东风急中生智,说自己是来报告的,想利用明天的休息和后天转班回家去看看。

徐富点头同意后,用一种极不寻常的语气问,你们中午喝了谁的五粮液,听说你们喝酒的那家茅台和五粮液装了满满一柜子,是不是?

陈东风明白徐富这是在威胁自己。他咬紧牙关,一个字也没有说。

回到车床边,陈东风以为高天白有话要说。

然而,高天白只是让车床上的那根元钢呼呼旋转。

锃亮的车刀刚挨着粗大的元钢,一股青烟便腾地升起来。陈东风以为切削下来的铁屑,会像先前那样溅起来,随着青烟下意识地做了一个闭眼与回避动作。这一次铁屑没有溅出四外,它顺着硬质合金车刀上面,卷成一根弹簧模样,嗖嗖地往外窜。在弹簧状铁屑的顶端,出现了海一样、天一样、梦里图画一样的湛蓝!

铁屑像是被尺量过,每当延伸到半米左右,就自动折断。顺着车床翻腾几下,准确地跌落在底盒里。陈东风弯下腰朝它们伸出手。高天白马上说,烫!陈东风听到了提醒,手却无法停住。几个指头刚刚钳住湛蓝的铁屑,一股皮肉的焦味就弥漫开了。待到他摊开手掌来看,一道焦痕已横贯五指之上。这是强力切削,高天白说,温度高得很!高天白这一刀吃了八毫米,走刀量也达到了零点二毫米,主轴转速是八百多。一米五长的元钢,转眼就车到了头。C6140车床这时显得格外有精神,齿轮与电机的旋转中有一种呼啸,甚至有点像那隐隐约约的远处的劳动号子。

吃过饭,陆续回车间的车工们,纷纷走过来,围着车床看得出神。徐富也走过来,看了一眼后说,若叫你们车,光外圆这一刀最少要走四十分钟。大家都没理他。接下来,徐富也看着入了神。铁屑被车刀挤压着从元钢上分离出来的那一刻,通体暗红,就连车刀刀尖也是暗红色的,两种红色搅在一起,不停地打着旋,从R槽上高速流过,并逐渐变幻着身姿,当它腾空而起,随后开始作下降时,云水的色彩便涂抹上去了,等到怦然坠地,展现给大家的已是一派湛蓝。被车过的元钢外圆像镜子一样亮,有人忍不住伸出手在上面小心翼翼地抚摸了一下。陈东风自然也摸了,他感到元钢很烫很烫。人劳动时出力大了会很快发热。车床也是这样,只是不会出汗,除此以外,在身心的酣畅上,人和车床似乎没有太多的区别。因为激动,车床也在微微发颤,血液的流动也在加快,车床的血液是黑色的或黄色的油状体,但它同样有劳动的激情,并用这种激情让冰冷的庞大钢铁机器获得一种如同生命般的东西。仅仅有人,而缺乏这又一种生命的东西,钢铁是无法变成湛蓝的。陈东风有点惶惑,他朦胧地意识到,父亲和高天白和铁屑湛蓝之间有一种联系。

铁屑将底盒铺成一片湛蓝,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

陈东风觉得那是一片海、是一片湖、或是一片天,那蓝色神秘得让人向往!他再次弯腰捡起一根已不再灼人的铁屑将它如同柱子一样耸立在自己眼前。他有些难以相信父亲所言,尽管铁屑很好看很漂亮,但它毕竟太微小,竖起来也无法支撑什么。

车床突然停了下来。高天白用卡尺量过几个部位以后,用扳手松开四爪卡盘,将四个紫铜垫块依次垫到卡盘的爪子上,重新紧固并用划针校正好。回头他又松开尾座,用百分表顶在外圆已加工好的蜗杆上,将尾座向前调了十毫米。再启动时,车床转速已下降到只有三十多转。然而强力托举车刀的大拖板,在已调到蜗杆加工模式的车床滑轨上,一个进退只需要几十秒钟。先前的湛蓝彻底消失了,蜗杆车刀切削下来的铁屑,由于冷却液的作用反而变得更白。

徐富用一把榔头将阀体敲得如同钟响,他大声说,表演结束,各人上各人的班去。走了一些人后,还剩下几个不肯走。徐富又说,是不是想学一学?按照老高的技术做,车间的工时定额起码要翻一番还转个弯。这话一出,留下来的人一起转身,边走边说,别总想着加定额,要多想想怎么为我们增加工资奖金。徐富说,不用定额套住你们,你们恐怕还想在车床上睡大觉,老高二十分钟就将这外圆车好了,换了你们,能够在半个班内完成,我不仅会叫你们一声好爹奶,还要评你们当劳模。有人说,劳模值个屁,不如也请我们喝一餐茅台五粮液。

一提到这些名酒,陈东风脸色就不大自然了。

徐富贴在他耳边小声说,这都是方豹子捅出来的,他醉了一下午,在车间里乱吹牛,说西风哥招待他时,最低也是用五粮液,弄得全厂人都知道了。陈东风明白上班路上碰见的陈西风,为什么会是那么一副样子。

他觉得自己的确需要回突击坡家中回避一阵。

沉重的吱呀声在车间的每个角落里回荡。这种近乎地裂的声音,是从蜗杆与卡盘接触处发出来的。由于尾座中心大幅度偏离车床同轴线,一端在轴线上,另一端远离轴线的蜗杆,只得在艰难的扭动中旋转,如此才能加工出图纸所设计的锥形蜗杆。这种扭动的着力点,集中在卡盘的四只爪子上。四只紫铜垫块,正如此刻夹在陈西风与众多陈西风的反对者之间的陈东风。所有的较量,全部反映在那些让人提心吊胆的吱呀声中。仿佛是金属断裂!仿佛是动力失效!车刀的挺进却很平稳,玉柱般的元钢上,已出现一道很深的螺旋沟。在这特大的异型蜗杆上缓缓切削的车刀,如同犁铧行走在秋收之后的田地里。乳白色的冷却液像滂沱大雨一般流过蜗杆淋在铁屑上,湛蓝的光泽变得隐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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