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人到死,或许还不如一颗尘那般飘落得干净利落。如此复杂、如此背叛、如此劳心劳累,原来只为让她冤枉皇甫俊,好让皇甫雅登上大雁帝王的宝座。
左小蛮眉梢轻挑,神情带了几分坦然,带了几分傲,傲得冷然,傲得坚定,傲中犹有几分艳,美目流转,似是睥睨众生,那一眼,已然看破了世情。她启唇,在兰妃期待的眼神下,甜蜜一笑道,“背后唆使我的人……不就是……兰、妃、你、吗?”
语落如冰,兰妃的脸色泛青,伪善的面具仍未卸下,微微颤抖的语音泄露了心绪,半晌后,她沉声道,“小桂子……给我掌嘴!”
“喳。”
小太监得令,笑得阴险异常,但听“啪”地一声,左小蛮的脸上立刻浮上五指的红印,想毕这个家伙也是找到了机会,用着了十足的力气,以报之前被呵斥之仇,小太监收手,阴恻恻地偏着脸,对左小蛮坏笑。
“左小蛮,你狂罢,我看你能狂到何时!”兰妃显然怒了,逼近两步,她狠狠地警告,“我劝你,早日告诉所有人,背后指使你的人是当今太子,皇甫俊!否则,我定要让你死无全尸,诛你九族!”
左小蛮高昂着脸,稳稳地回道,“兰妃不觉得可笑吗,皇甫俊本就是大雁的太子,未来的储君,他为什么要谋害皇上,大雁早晚都是他的,若是说他指使我行刺皇上,不是太可笑、太没有道理了吗?”她继续道,“何况,左氏只剩我一人,何来九族。杀我一人,便已是九族。”
每一字一句都落到兰妃的耳里,她的脸色随之越发难看,待左小蛮说完,她那张美艳的脸已如冻结了一般,越发森冷了起来,天牢里安静得吓人,她冷笑,恨声道,“好。看你嘴硬到何时。小桂子,给我狠狠地打。”她扫视周遭,提醒道,“牢里似乎有许多刑具,不妨用上。”
左小蛮不待兰妃说完,冷冷一笑,撇过脸去,蔑视之意不言而喻。
“记住了,称呼兰妃娘娘应当是‘您’,而不是‘你’,如此不敬之人,让小桂子来好好教训。”
小太监拎起挂在石壁上的长鞭,直指左小蛮的鼻尖,她看清了上头的倒刺,也看清了面前一张张脸孔,出口讥嘲,“错了吗?我说错了吗?‘您’?应该是去掉下边那个‘心’才刚好合适,反正,兰妃娘娘没有,你更是没有了,那个心,良心,你们,没有。”
“打!给我往死里打!”兰妃尖叫,端庄淡定的模样消失无踪,因左小蛮的挑衅俨然失了态,乱了心志。
米富贵揪住身侧的衣衫,似在压抑快要呼之欲出的情感,他抬眼,正巧望见左小蛮在笑,这是唯一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的,属于他的,给予他的绝美的笑容,没有憎恨,没有愤恨,只是淡淡的嘲弄,淡淡的无奈。
狂乱中,米富贵疾奔上前,双手握住左小蛮的肩膀,一脸的焦急,仿佛唯恐她一张口又会说出何种任性放肆的话来,仿佛害怕她就这样随之消逝,他不过是想得到自由,他不过是想报复对不起自己的人,未曾想,她会如此固执,未曾想,自己会害了她。那长鞭若是一落在身上,定是血流如柱,这一刻,米富贵双眸里涌动的晶莹,像是泪水,他哀求她,“小蛮妹妹,别再说了,你再好好想想。”
左小蛮默默地看他的眼睛,静静地听着,熟悉的米富贵站在她的面前,温柔地说着话,却几不真实,这个人,她真的认识过么,想毕,勾唇笑了,道不明此刻的心情,左小蛮问,“这眼泪……是真的吗?”
她不再相信他。
这认知蓦地击中米富贵的心扉,他往后退了数步,步伐踉跄,绝望地闭了闭眼。不该的是骗了她,不该的是以信任作为筹码,不该的是为了仇恨而忽略了一切,认清了所有,却已然到了尽头,这个游戏里,谁都没有了退路。相顾无言,他与她之间仿佛横亘着一道深不可测的鸿沟,谁也无法回到从前。
米富贵转身,跪地道,“兰妃娘娘,您莫动气,以富贵对她的了解,她现在说的话不过是一时意气,请您再给予她一些时间,相信不出三日,她定然会识清其中利弊,认清孰轻孰重。”米富贵向兰妃讨起时间,虽无把握,但是为了当下保住左小蛮的性命,还是试着请求。
“三日?”兰妃柳叶眉一拧,思虑米富贵的话后,拒绝道,“不成,三日太久。最多一日。”
此言一落,米富贵冷汗涔涔,一日内,左小蛮能否回心转意,能否指认皇甫俊为幕后真凶,别说是一日,怕是十日、百日她依旧还是固执得像头牛,他咬牙,硬着头皮应道,“是,相信左小蛮定然会改变主意的。天牢湿气重,兰妃贵体矜贵,早些摆驾回‘兰馨宫’才是。”
兰妃点点头,一挥手,“小桂子。”
小太监一脸的尴尬,举起的鞭子只好闷闷地搁在一旁,哀怨地瞪了左小蛮一眼后,妖娆的小身板扭着奔回到兰妃身边,兰花指一翘,恭恭敬敬地扶持主子。
“若是明日你尚不能改变主意,呵呵……米阿福如何死的,你知否?”兰妃笑盈盈地回头,道出最后的警告。
话落,米富贵的背影明显一僵,不知是扯动了前尘旧事的伤口还是为左小蛮心生担忧,良久,才默默地跟从走出了牢房。
“锵”。
黑漆漆的锁链重新牢牢地栓在栅栏上,老大老二老三被其他狱卒喊醒,他们一脸茫然地望着这一幕,大胡子搔了搔头,虽不知为何会睡得如此死,礼数却不敢忘,他大喊,“恭送兰妃娘娘。”
兰妃迈出天牢,随后的米富贵顿了顿,旋足,返身,他不放心地叮嘱她,“小蛮妹妹,不要固执。还有……对不起……”
米富贵的好言相劝、诚心道歉,这些在左小蛮耳里却恍如笑话,他们已不是朋友,从他骗了她的那一刻开始,他们便不再会是了。只是,心仍是难受了。
他们走了许久之后,左小蛮才舒了一口气,攥紧的拳头松开,她一垂眸,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止不住地颤抖,原来,她面对那可怕的长鞭时并不是不害怕,面对兰妃那恐怖的脸色时也并不是全然不担心,只不过,她的骄傲、她的自尊、她的良心都不允许她低头,就算遍体鳞伤,就算是死了,也绝不让人目睹她的怯懦。
明日,是生是死,全凭一句。
米阿福如何死的,悬于城墙外,受雨淋烈日曝晒,几日后问斩。
狱卒们静立看守,老大老二老三在一旁吵得不可开交,周遭万千已入不得左小蛮的耳里,她默默垂首,无人察觉那张略显狼狈的脸上闪现过一抹极微、极冷的笑靥,半晌后,唯有一声犹似叹息的声音悄悄掠过……
左小蛮说,“城墙……吊死,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