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2)
左小蛮揉揉有些泛疼的脑袋,走到桌前,看着还未走的妖怪,那个仿若哪里出现过的托腮动作,左小蛮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是雀儿!”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左小蛮的直觉那么告诉她,眼前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庄生梦里的雀儿,自己昨夜梦见的雀儿。
妖怪支着两颊的手放了下来,她说,“你怎么知道?”
左小蛮狡黠一笑,“秘密。”因为她也不晓得该怎么回答雀儿,做梦?做梦还能看见妖怪的回忆?
雀儿笑,笑声从面具后溢了出来,她说,“左,果真是神的后裔,竟能晓梦。”
左小蛮耸耸肩,不置可否,什么神的后裔,她简直比过街的老鼠还可怜,连自己的真姓也不能透露与人知道,“你不是也很厉害吗,竟然会知道我的名字。”
“呵呵……我会入梦啊,当然知道啦。”
“呵呵……我知道。”左小蛮不想再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问,“雀儿,你跟着我是为了什么?”
雀儿没料到左小蛮居然如此直接,愣了愣,答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左小蛮闻言,“噗”一声,口中的茶水不含蓄地喷了出来,呛住了,咳了好几下,多熟悉的话啊,前不久还听古弄影这么请求过,难不成她左小蛮真是长得那么慈眉善目了?妖怪纷纷看上她?
雀儿等她顺了气,方没好气地说,“用得着那么激动吗。”
左小蛮捂住还在泛酸的鼻子,怨气横生,“我能不激动吗!啊!难道你也要附身?”
“不,不,不。”雀儿伸出手指,有节奏地左右摇摆,“你只要帮我把一杯酒给庄生喝下便是了。”言毕,不吱声了。
左小蛮眨了眨眼睛,确认自己没有听错,“真那么简单?”
“对。”雀儿垂下头,黑亮的发更低的落下地上,“那酒,叫做‘忘’,是妖界的忘魂酒,人喝了,会忘记与妖的一切。庄生会忘了,我与他的一切。十年了,我夜夜入他的梦,庄生日日写下他与我的梦,我已经满足了……”
不知道为何,左小蛮看着雀儿的侧脸时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悲伤,雀儿的面容,明明掩在面具之后,她却为何能够那么深刻、那么无声无息地感染到雀儿的情绪,那是一种很凄凉很绝望的悲伤,那是一种很眷恋很深情的悲伤。
“为什么要庄生老师忘记呢。”左小蛮不懂,任谁也能看出雀儿喜欢庄生,而庄生对雀儿也有情愫,否则也不会三十多岁还未成家。既然相爱,为何要相忘。
“因为,他是人,我是妖。我与他终生不能相守。百年不能在现实中相见。我希望,庄生能够得到幸福。梦里,我和他能够快乐地谈天说地;而梦外,我即便站在庄生面前,他也见不到我,多少次,我在他的面前,说,我喜欢你,庄生。可是他听不见。多少次,我见他醒来,伤心地问,为何只有梦里才有雀儿。为何?我也想问,如果我是人,那该多好。可是,不能。”雀儿梗咽了,谁说妖怪无泪,谁说妖怪无情,“所以,我想,若是庄生彻底忘记我,他会彻底的快乐。而我,只要想起每日清晨庄生为我写下的庄生迷梦,就会觉得很幸福。”
左小蛮握住雀儿颤抖的手,一滴一滴的眼泪滚落了下来,掉在左小蛮的手背上,悄悄地钻进她的心里。
或许,左小蛮还不懂得什么是爱,但她却知道,雀儿的深情一片。
她应允,“好,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后悔。”
“绝不后悔。”雀儿的泪还在掉,话却坚定不移。
左小蛮叹息,看来,她是注定要与妖怪们纠缠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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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左小蛮端端正正地左手拿着纸卷,右手捧着酒坛子,立在正低首看书的庄生面前。
庄生抬眸,闻到淡淡的酒气,刚想劈头盖脸训斥左小蛮不长进,小小年纪竟学会了酗酒,左小蛮一阵抢白地解释,“老师,弄影并未曾喝酒,是弄影带来了美酒给予老师。这是爹交代我捎来的,请您务必收下。”言毕,她放下手中的文章和酒坛子,异常殷勤地跑到一旁拿了茶杯,庄生来不及阻止,左小蛮就斟满了一杯,期待地看着庄生。
庄生想想,是古青云特意送来的好意,又是学生那么恭敬地等他喝下,即使不喜酒,他也勉强接过,启唇,酒液入喉。
雀儿说过,此酒性猛烈,一杯既会倒地。酒封起,酒气浓,庄生慢慢地低下头,伏在卷上,什么都没有说,静静地睡了。当他醒来,与雀儿的往事,即将尽忘。
庄生合上眼的那一刻,很安静。
雀儿一直站在他的身边,她抚着庄生的脸,如同梦里那般,轻柔地笑着,她说,“庄生的脸,果真是很好看……只是,庄生,你醒来,就忘记了我。庄生……”水袖抚在他的眉间,“明日清晨,城中明月桥。”
左小蛮不解,挑眉看雀儿。
雀儿望着深爱的人,不答,这是她的愿望,这是她离开这个人世能为庄生做的最后一件事。
“谢谢你,左小蛮。”
这一夜,左小蛮失眠了,她看着眼前的雀儿,不知该如何安慰。反倒是雀儿,显得释然,她向左小蛮道谢,眼里没有伤悲,没有痛楚,除了微微的留恋,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不。不必谢。”左小蛮忽然觉得很伤心,她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雀儿、庄生的苦,却不能出手相助。只能看着悲剧的发生,看着一切慢慢袭来。
“左小蛮,不必为我难过。人妖殊途。如此而已。”雀儿抚了抚长及地的黑发,“左小蛮,虽然你表面上似乎很冷漠、很坚强,其实,你是个善良的人。明明是弱小的人类,却可以为了别人而豁出去,真傻,庄生如此,你也一样。左小蛮,不要害怕,你会幸福的。”雀儿伸手,很温柔、很温柔地触及左小蛮的脸,悠悠地笑了。
左小蛮听在耳里,有些紧张,总觉得雀儿的话,像是告别。
没有了庄生的雀儿,想去哪里?
果然,雀儿要走了。
她的面具坠落了下来,那张脸,像梦里那般好看,玫瑰般娇嫩的嘴唇微动,雀儿说,“左小蛮,戴着这个面具,可以使我不会变回原型,不会消亡。”
左小蛮手忙脚乱地拾起掉下的面具,可一触碰到,它就在空气中消失了。
“左小蛮,即使是变回一只雀,只剩下一只普通雀儿的生命,我也想,真正地抚摸到庄生的脸,我也想,再见他一面。”
话语散在周围,眼前那个如同仙女一般的雀儿已经不见。
一只麻雀立在案上,叫唤了两声,振翅飞走了,踏在窗棂时,它回眸看了看左小蛮,接着,飞远了。
她要去哪里?
她要去见庄生!
雀儿为了见庄生,不惜让存活的时日缩短成鸟儿的生命。
她会去哪里见庄生?
左小蛮脑海里浮现那句话,明日清晨,城中明月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