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烛光月色，雪花迷雾，光影氤氲动荡，燃香竖起屏障，船儿摇晃，人心也跟着不安地荡漾。
金喵喵苏醒时，发现自己已躺在床上，身上端端正正地盖了好几层的被褥，额头冰凉的，他触手一摸，湿润的帕子掉在手掌里，轻轻地侧过头，看见了支着胳膊，靠在床沿小憩的左小蛮。
她似乎睡着了，一点也没察觉这厢的金喵喵已经醒来，左小蛮定是很累了，海中逃生后又遭遇了一堆的麻烦，金喵喵不禁有些愧疚，其实他虽撞晕了自己，却仍能在隐约间听到她与古沐风的对话，若连这点敏锐性都没有，他怎么能百年来还未被敌手所毁灭呢。
古沐风不是告诉她了，他需要的是女人，而不是大夫。
既然知道了，为何还拿湿帕子给他降温，真是固执的女人。
金喵喵翻过身，细细地凝视身旁的左小蛮，她的发带早在之前挣扎的时候散了去，静默地落在某个角落里，左小蛮以这样的姿势就睡了，长发一直垂落到了胸前，遮了半张秀气的脸庞，小巧的粉嫩唇瓣随着呼吸的节奏微微翕合。
红烛摇曳，把她原本就单薄的身影拉得更长，看上去惹人怜惜。
她的眉心皱紧，仿佛遇到了多么难过的事情，金喵喵看了她许久，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将倚靠而眠的她极小心地抱回床榻上，细心地捻好被角才离去。
他知道左小蛮为何伤感，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金喵喵虽怕死，却也是有担当的妖。
即便面对的，可能是没命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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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负荆请罪，今有金喵喵赤身背着柴火上门赔罪。
他直挺挺地立在古沐风的面前，肌肤冻得有些发紫，牙齿禁不住打起颤来，金喵喵绝不是害怕对方，而是因为他着实是太怕寒冷了。
古沐风富饶趣味地挑眉，俊颜上带着笑意，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淡淡地说，“怎么来了？”温和儒雅的模样，之前他不还对左小蛮冷言冷语的，对金喵喵的态度反而是柔善得不寻常。
金喵喵不安起来，却还是未有打退堂鼓的意思，既然来了，他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使是古沐风要将自己又杀又剐，他也就是头一低，任君宰割。只不过，在死之前，他想为左小蛮澄清事实，至于，为什么如此执着于此事，连金喵喵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何缘故。他不喜欢拐弯抹角，直白地说明来意，“今天的事情，真的只是误会，她是无辜的。”
金喵喵贸贸然的闯进来，还一身古古怪怪的装束——后背木柴，下半身裹了一块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薄薄布料，这幅尊荣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古沐风打量他，不动声色地又是勾唇一笑，对于他会来找自己的事情，他一点都不意外，只不过，他不晓得金喵喵会来得那么急，那么快。“无辜的？误会吗？”语气中无斥责之意，却也少了调侃的感觉，古沐风只是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像是愿意听金喵喵说话了。
金喵喵自知今日的事是自己理亏，脸上不免也起了尴尬的薄红，支吾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憋了一百多年……咳……”
“哦？”古沐风抬首，直视金喵喵的眼，坦诚的一双眸子，月色透过窗棂，不安地动荡，水波飘荡，古沐风的乌发上褶褶地印出点点的光，亮亮的，它们歪歪地耷拉在右肩上，被一条绛紫色发带随意系着。
古沐风指尖一动，金喵喵就被不知从何处来的藤蔓束缚住了四肢，以极快的速度揪住他，使金喵喵被迫靠紧了船舱，丝毫无法动弹。
他惊讶地开口问，“要……要杀我了吗？”
天啊，地啊，子啊，他果然应该早点将一百年来的欲望释放的，也免了今天悲惨的命运。是谁告诉他的，要做神仙，必须禁欲，金喵喵现下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到那本该死的《成仙真经》的著作人，他发誓，下了地狱非得跟阎王神君诉那人一状子。
古沐风不紧不慢地屈指轻敲桌案，和着金喵喵愈发紧张的心跳，他沉吟了下，拾起闪着寒光的小刀，握在手中把玩，显得悠闲，“为什么觉得我要杀你？”他仅以两指捏住刀柄，眯起眼，对准金喵喵被伏的方位，慢吞吞地瞄准着。
金喵喵咽了咽口水，深吸一口气，答道，“我不该碰老大的女人。”
呜呜呜，该死的卖书人，禁欲禁欲，禁出问题了吧？
“哦……”古沐风又不经意地瞄准他，似乎下一刻尖利的刀锋就会脱手而出，直插金喵喵的心脏，
金喵喵挺拔的身形被缚得紧紧的，无一丝逃开的机会，原本他就没预备逃，一来，他并不是古沐风的对手；二来，既然是来请罪的，自然没有临阵退缩的理由。
金喵喵笔直了身躯，目光纯挚，语气坚决，“不管你怎么样，请老大相信她，我跟她是清白的，她一点都不喜欢我。我在她眼里，只是一只老鼠而已。”他一说完，心湖默默地起伏，左小蛮给他敷的帕子还在身上，可笑地贴着肌肤，冰冰的，很舒服。在此刻，他竟还笑得出来，浅浅的笑纹，面对森寒的刀刃。
“哦……”又是不咸不淡的回应。
古沐风佯装若干次瞄准金喵喵，而“靶子”随着他的举手投足，背脊后不知冒出了多少冷汗，他终于忍不住了，一脸的泫之欲泣，“老大，你要杀就杀吧，别玩了。呜呜呜……”
半晌后，金喵喵在古沐风刀起刀落间操足了心，方才的豪气干云消失无影踪，他悲伤地望着古沐风，眼中含怨，没这么折腾人的，一刀干净也就罢了，偏要他时不时地悬高了心，一刻不得安生。
闻言，古沐风笑了，睫毛长长的，半睁眼的时候，几乎看不到瞳孔。他抑制出快要溢出口的笑声，轻咳一声，“谁说，我要杀你了。”言毕，一记响指，金喵喵稳稳地站回了平地，由于他太过于震撼突来的转变，遮羞布差一些就抖落了下来，他双手捂腰，试探地问，“真的不杀我？”
“我知道不是你的本意。”古沐风为了令他安心，搁下了刀子，朝金喵喵摊摊手，古沐风原就只想给他一个惩戒罢了，未料到金喵喵的反应会如此有趣，恶作剧兴起，之前只是“顺便”玩了他一遭。
谁让他将左小蛮压在了身下，即便并不是金喵喵的心思，古沐风也忍不住想给他一些苦头，事实上，金喵喵的确是占了左小蛮的便宜，若是不惩罚他，怎能消得了自己心中的酸涩之感。
酸涩？
古沐风苦笑，吃醋了么。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独占欲是如此的强。他以为，想拥有的，仅有自由罢了。
“呼。”金喵喵吁了口气，“被你吓死了，老大。”他见古沐风没有动手的样子，松下了绷紧的表情，痞痞地跟他抱怨起来。
古沐风的脸上露出惯常的微笑，“你对她做的事情，并非是意外，而是，有人布的局。”
“布局？”
古沐风毫无赘言地告诉金喵喵事情的始末，“你会控制不了自己，是因为被人激发了心中的欲念。”金喵喵一听到这茬，不自觉地挠了挠头，惭愧地垂首，古沐风温润的声音从容不迫地传入他的耳朵里，“不知是不是佐殿的唆使，你中了花神的‘消魂香’。”
“消魂香？”金喵喵皱眉，他似乎曾听师傅提过，此物被称为神界奇香，花神采集四季中几味不知名的花瓣，再加上七止烟花的春分露水，才可调和成消魂香，据闻，此香少量可怡情，多了则是乱性。
没料到，花神竟将如此稀罕物用在他这个在妖魔中籍籍无名的“鼠辈”身上，金喵喵扯了扯嘴角，不知该不该觉得幸运。
“金喵喵，你听好，你必须好好地保护她，若是我不在的时候，她稍有差池……”古沐风拍拍金喵喵的肩膀，没有一点玩笑的含义，他很认真，认真地交代一切，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佐殿逼入死角。
现在的他，没有真身，也不能寸步不离的守着左小蛮。“教她一些逃命的武艺。”古沐风又吩咐。
金喵喵慎重地点点头，头一次那么严肃。
别无他话。
关门。风息。
一切到此为止。
到底要不要唤醒左小蛮的力量，从而找回自己的真身，可是，她获得了力量的同时，将会背负更沉重的包袱，最重要的是，如果左小蛮知道，他接近她是“动机不良”的，会是怎样？
古沐风脱离了躯壳，幻化成了白狐的原型，悄悄地窜进左小蛮的舱房，静静地依偎在她的身旁，紫色的眸安心地闭上。
两颗心，同一时间的跳跃。鬼神不惊，仅仅拥抱，也是一夜。
此刻的风平浪静如此值得珍惜，之所以这番珍惜，是因为深深懂得自己珍爱的事物，或许，迟早是有一天会离去的，明明懂得，仍是千万不舍。
每个人都抱着侥幸，却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如此走运。努力了，也许宿命也可以改变，若是改变不了，更多的，只是认命。
左小蛮搂了搂怀中的温暖，笑意弯弯，皱紧的眉头松开了些，她低低地嘟囔，说起了梦话，“沐风哥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梦境永远与古沐风有关，永远与一个叫融仙的地方有关，她越睡越沉，连同那份伤心和疑问，一同枕去。
漆黑的夜。
金喵喵悄悄的、悄悄地，像从未出现那般，掩上刚开启的门，踏着无声黑暗，走在舢板上，任风吹拂，地上洒了一道寂寥的影子。
天，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