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夜晚，古府灯火通明。
十八盏灯笼规规矩矩地吊在两侧，怕是经常更换，才会个个颜色鲜亮成了如此。更别说那门匾了，几乎不染尘灰，在夜色下依然看得清晰，据闻那“古府”两字还是皇帝亲笔提抒的。大宅绿瓦盈盈，门旁是以石狮做为门神，非一般富贵之家可以比及，二十多个门卫排成两排，看上去气派非凡。
左小蛮只知道古家有钱的，却没有猜到是比想象中还要富贵数倍，古沐风微微放开她的手，叮嘱道，“弄影，等等我，我让人先行通知爹爹。”
言毕，古沐风摸摸她的小脑袋，迈开步子，迎着门卫恭敬的眼色，冷冷的，一言不发地走进了宅子。他冷酷、睥睨世人的样子，与平日大相径庭，跟左小蛮相处时那个温柔、宠爱她的古沐风就像是被风吹走了一般，不见踪影。
他的背影一离开视线，埋于左小蛮心底的不安不知不觉，悄然袭来。
古宅，和左氏村内前屋后院简单而温馨的家完全不同，她心中的家变了模样。左小蛮扬起头，仰望像天宫一样高高在上的横匾，忽觉那门槛之遥远犹如登天可比。
左小蛮愣愣地等在外边，朱门大开，有人走了出来了，不是古沐风。而是个珠光宝气的年轻女人，微胖，她扭腰摆臀，发鬓上的香膏让几米开外的小蛮都闻得清晰。
左小蛮忍不住掩了掩鼻，刺激的香气几乎熏得她直想打喷嚏。她不禁叹息，还是古沐风的那个味道好闻，淡淡的，诱人的。
这个胖女人头抛得高高的，毫不顾忌周遭，与左小蛮直面时，有些故意的屁股一扭，蛮横地将相较瘦弱的左小蛮撞倒在了一旁。
“哎哟。”这声喊疼声不是左小蛮发出的，反而那个主动冲撞的胖女人，她似乎有多娇柔般大声呼起疼来，她不知道左小蛮是何许人也，在她眼中这个衣着普通的小姑娘不过是个无事生非的小孩。
随即，她斜睨着细长的眼睛，手指指着左小蛮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一开一合，一连串的话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你这没长眼睛的野孩子，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啊？睁开你那看起来很蠢的眼睛，仔细瞧瞧。啊啊？”那副样子俨然把小蛮当作是个乞丐，并且廉价到一文不值。
左小蛮肩膀吃痛，倚在石狮的底座边，冷然地一言不发。
下一刻，她凝眉，仍不理会，也不起身，刻意一动不动的跌倒在冰冷的石阶上，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头一低，泪快速地积蓄在眼中，因为她看见，古沐风来了，而这个胖女人还在不停地谩骂，没有察觉暴风来袭的阴影。
“咦。”这个迟钝而跋扈的胖女人终于瞥见古沐风，嘴巴自动停了下来，双下巴晃了晃，涎起笑脸，迎了上去，“古少爷。”
“滚开。”古沐风眉都没抬一下，霸气足以吞噬一切，说完，他径直朝左小蛮走了过去。
胖女人被他一斥，笑脸有些挂不住，却也不敢说一句反驳，呆若木鸡地看古家捧在手心的少爷将她眼里的乞儿抱了起来。
这一幕突然静止了。
连门卫都有些托不住下巴，什么时候古家温文的少爷竟如此彪悍，什么时候古家的长子不再怯懦了，浑身还散发一种王者的威严，不，是比王者还要让人信服的力量，似乎只要是他说出口的，都是不能违抗的。以前那个少爷，去了哪里？明明是一样的脸，一样的模样，怎么会，出了回远门就变了呢？
半晌后，门卫面面相觑，疑惑不解。
古沐风他轻轻抬了抬眸子，他看怀里的左小蛮，这一次的眼光不再凶恶，褐色的眼睛里泛起紫罗兰的色泽，艳丽，却是异常妖娆。“于夫人，听说，这回你是上门来谈生意的，想要我们古家那批新货？”
“对，对，对。”胖女人见古沐风似乎态度有所转圜，立刻堆起满满的笑容，金步摇晃疼了左小蛮的眼，她佯装头疼，顺势躲进了他的怀里，耳边那个女人还在不停地讨好，“古少爷你也知道了啊，你也知道，现在生意难做，古家的货可是我们这些小商户都想要的呢，只要把你家金字招牌一亮，谁不来呀。古家真是……”
古沐风冷冷地打断她没完没了的谄媚，下了逐客令，“于夫人，我只是告知你，古家从今以后，不再供应货物给你。请回。”
左小蛮伏在他的肩头，淡淡地勾起唇角，以余光扫视了前不久还鄙夷自己的人，刚才的胖女人是那样勇敢，现在的她却是三魂不见了七魄，原来她的眼睛并不只是单纯的摆设，至少她认得古沐风是谁。
古沐风道，“你们知道，她是谁吗。”他是对着门卫说的，声音在左小蛮的耳旁轻轻震颤。“若是还有下次，你们这群人见到自家小姐被人欺负还袖手旁观，我会让你们……全部没有地方可以去。懂了吗？”言辞冷酷，面容认真 。
门卫们倒吸了一口气，连连点头，口中称是，他们终于了解古沐风为什么那么疼爱这个小女孩，也明白了他们家的少爷是真的脱胎换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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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沐风神情故我，抱起左小蛮就带到了古府的内院里。
所有的侍女侍仆紧张地围满一间屋子，各自服侍着自家主子，古家是个大家，人丁兴旺，光是夫人就有七位。
左小蛮那时听古沐风提到这茬时，颇为不屑，心忖，难不成要凑成七仙女？这个世界，为什么伤心的女人多？不过是因为薄情的男人多，痴心的男人少罢了。
她见了古青云才晓得，为什么他可以征服那么多的女人，因为他有钱，他还长得好看，原来古弄影和古沐风的美貌都是遗传于这个半老仍旧英气勃发的男人。
古青云是个充满野性的男人，身体里流敞着沸腾冒着热气的鲜血。这也同时注定，他将不为任何一个人所屈服。他喜欢女人，还喜欢男人。所以他的身边不乏美女，不乏美男，只不过美女出现在光天白日，美男待在夜晚的床上。
他很努力，真的很努力地开枝散叶，但是古家就像是受了诅咒那般，古青云的儿子没有一个能够活过五岁的，除了古沐风，也许是因为自小就拿他当女儿养，才勉强从阎罗王的眼皮子底下逃过了死劫。所以，古家上下无人不把这难得的子嗣当作是皇帝那样宠着，爱着，就怕不小心又一命呜呼了。
所有人看到古沐风带着左小蛮回来，还是紧紧抱着回来的，着实又是吃了一惊，这真是叫人措手不及的夜晚。
左小蛮受到了隆重的欢迎，或者说，大约是任何人都看出了古家大少对她的特别，他们懂得，只要讨好了左小蛮，那么古沐风也会高兴；古沐风一高兴就会在古青云面前美言自己，如此规律，如此简单。
一时人流汹涌成灾，左小蛮不晓得古弄影与他们是什么关系，又不好接口，只觉得头都疼了，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欢喜不自禁的模样。
她懒于分辨那一张张娇花般的脸上神情是真是假，左小蛮只想休息片刻。她埋首在古沐风的肩窝里，只听他启唇，轻轻的，与她一人说，“弄影，我们到家了。”
左小蛮抬起头，对他眨眨眼睛，除了古沐风，左小蛮不让任何人碰她，也包括古青云，她直觉不喜欢古青云身上散发的那种味道，避开了他要从古沐风手中接过她的手。
古青云尴尬地收回手，用一种脆弱的眼神看着左小蛮，她更紧地环住古沐风的脖子，她敏感地回避，左小蛮并不以为，那是父爱，古青云的眼里辗转了太多东西。
半晌后，左小蛮的脸色更苍白了，她透过众多张精致的脸，看到一个女孩子在角落里数着什么，她的脸，和自己一样的脸。那个人，不，是那个鬼魂，不正是沙漠里死掉的古弄影吗？她也看到了左小蛮，一步步颤颤巍巍朝这里走来，如同透明的空气，脚一点，快速地飘来，贴在左小蛮的脸颊上。
左小蛮吓呆了，反应过来时更深更深地埋进古沐风温暖的怀抱里，其他人还在神情自若地谈论，她突然意识到，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看得见，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古弄影的鬼魂。
古弄影似乎并没有怪责左小蛮取代她的事情，也没有恫吓她离开，她只是将冰冷的气息吹在左小蛮的耳边，像冰融化成的水，“喂……你要小心哦……”
良久，左小蛮确信热闹的声音已经盖过那阴森的气息，小心地抬头，古弄影的鬼魂已经消失了，仿若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左小蛮揉了揉眼睛，再看看古沐风望着自己疑惑的眼神，勉强扯起一抹笑，“沐风哥哥，什么时候能够休息呀。”她凑近他的耳朵，轻轻地提问。
古沐风刚想说什么，只见古青云大步上前，但听得他问，“弄影啊，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哎，让爹爹看看你左手的疤好了没有。”
左手的疤？
左小蛮左手疤倒是没有，旧日的鞭痕有些还没褪了印子。
这一刻，她明白，这个精明的男人在怀疑她，毕竟若干年来古弄影都失去了踪迹，单凭一面之词如何证明她真的是古青云的女儿。
左小蛮怯怯的，看了看古沐风，还没来得及递出求救的眼神，古沐风就笑了。
烛色明如昼，他微微闭了闭眼，睁开眼时，周围的景色全都失了颜色，仿若所有的月光都凝聚到他的双眸中，这是第二次，左小蛮看到古沐风的瞳孔里散发着幽远魅人的紫色光芒。
古沐风替左小蛮作答，“爹，别看了罢。沐风已经检查过了，弄影的左手确有月牙形的疤痕，她是如假包换的古弄影，您的女儿，我的妹妹。”此话掷地有声，古沐风眼神坚定，有一种压倒一切的迫人感，他继续道，“这几年妹妹过得不好，恶人捉走她后，经常对她毒打，要不是抓着她到处跑的恶人死了，弄影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爹爹，你还要看吗，还要看弄影的伤吗？恩？”
所有人不由地摇头，如同拨浪鼓一般，或快或慢，可他们显然都是接受了古沐风的证词，连同古青云也放下探出去的手掌，沉思着，眉头紧皱，接着松开，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沐风都这么说了，爹爹还有什么怀疑的呢。”
无疑，这是一个谎言。
这是左小蛮对古沐风说的谎，而古沐风又对古青云理直气壮地陈述，无论这个谎言有多么错漏百出，可古青云还是那样轻而易举地掉入恶作剧里，掉入左小蛮想要脱离痛苦所设下的局里，并且对此深信不疑。
左小蛮红着眼看古沐风，紧张的心跳慢慢缓和下来，他竟将她那么不高明的谎言当作是真话，听在她耳中，居然也会觉得他说出的，那就是事实。
这个人有什么魔力，可以如此蛊惑人心？
古青云终于不再追问了，被一群妻妾前呼后应地拥着出了大厅，临走前，他攥紧了拳头，作态般宣誓，“弄影，你放心，爹爹会帮你报仇的。”言毕，揽了美艳的新进夫人，大掌在腰上一掐，笑得欢悦。
左小蛮一点也没看出来，这家人会有多欢迎古弄影的归来，她也看不到，所谓的娘亲在哪里。在意古弄影的人，除了古沐风，或许只有古沐风。
但是，她也猜不透为什么并非同母所出的古沐风要对古弄影这么好，这其中有何缘故，还是，埋藏了某种蹊跷？
“沐风哥哥，放我下来吧，我没事了。”左小蛮戳戳他的手臂，好心地提醒。
古沐风闻言，露齿一笑，“不了，带弄影到房间再丢掉也不迟。”他故意强调丢掉两字，笑得坏坏的。
左小蛮翻了个白眼，佯装无力地瘫倒在古沐风的臂弯里，也就随他去了。
男人在想什么，女人不懂，同样的，妖在想什么，人也不会懂，何况是身为男人的妖，更何况这个女人还不知道眼前的男人是妖，并且是世间最强大的妖，不知道左小蛮如果晓得了会以如何的姿态面对，想也白想，不如不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