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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白色季节(2)

一曲童谣终了

文/倪国欣

我去邮局取快递的时候,已经是傍晚6点。生活委员在最后一节摄影理论课结束后匆匆把一张邮局的取物通知单塞到我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上写着收件人:广电1班童谣。是三天前到的包裹。

我想不起有谁会给我寄东西,漫不经心地踢着石子往邮局走,6点钟的太阳已褪去燥热,暮归的鸟儿拍打着翅膀扑棱棱地飞到那些高大挺拔的水杉树上去。

到了邮局,正值快下班的点,大厅里除了几个埋头收拾东西的工作人员已无旁人。“拿包裹”,我把领物单递给窗口的阿姨。她白了我一眼:“不知道早点过来呀,总有你们这样的人非要等到我们收拾东西的时候过来。”我懒于跟她辩驳。

也总有她们那样的人习惯了絮絮叨叨地抱怨和发牢骚。

“喏,这里签个字。”我接过小巧而轻便的包裹,邮局阿姨因为要重新登录系统给邮件做扫描和记录而显得十分焦躁,失手打翻了桌上的水杯,茶水顺着杯口溢出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纸质包装盒已经浸湿,她赶忙取过抹布给我擦去包装盒上的水,目光歉疚而狡黠。我想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便笑笑说,没事儿。

回宿舍要经过我们学校的老教学楼,那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建筑,墙底爬满了厚厚的苔藓,藤蔓植物已经在暮春温煦的空气中舒展开来,纤细的根茎沿着墙面的青砖蜿蜒而上,色泽饱满的叶片熨帖在墙面,像一面匠心独运的帘子。这两座教学楼已经废弃,只是零零散散地堆放着一些教学器械和闲置物品。

我左右端详手上这个包装粗糙的物件,没有寄件人的信息,上面只写着我的学校和姓名。字迹在运输过程的碰撞和摩擦中看上去并不硬朗有力,只有清瘦的字体还依稀可辨。贴在耳边摇一摇,可以听见有硬物撞击包装盒的喑哑响声。

终是抵不住强烈的好奇心,我推开老教学楼的大门,走进第一间教室,陈旧的灰尘气味扑鼻而来。黄昏柔和的光线透过老旧的雕花玻璃窗在浓度很高的灰尘中织成一张密密的网,窗外水杉树的影子把落在课桌上的阳光剪成碎片,斑斑驳驳,像一帧一帧断裂开来的记忆残片。

我蓦然想起许牧喜欢举着他那台老式的富士胶片机拍我在昏黄的光线中看书的样子,他说:“童谣,阳光在有灰尘的空气中才能显出它的质感来,粗糙而硬朗。而你坐在阳光中,它的棱角便被你的气场融化了,这个时候,你真像一曲童谣呢。”想到这里,就兀自笑起来。许牧离开学校已经四个月零三天了,我失去了他的消息,也无从打探。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着他给我拍下的那些照片,微笑,叹息。我想,我是要看着照片和我一样在缓慢游移的时光中一点一点变黄变老,然后把它们,连同把对许牧带给我的欢喜一同封印在内心的暗房里了吧。

找到临窗的位置坐下来,我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包装亦十分简易,硬纸盒用透明胶带纸缠了两道,里面有一个用麻布裹住的坚硬物件和一叠用信封装着的照片。最后几张照片被邮局里的茶水打湿,留下浅淡的黄褐色水渍,宛如泪痕。

是在西藏拍下的照片,我第一眼看到大片纯净的冰蓝色时就知道,只有西藏的天空和湖泊有那样通透而纯粹的蓝。照片上,湖泊像一面没有落上一丝尘埃的镜子,倒映着天光云影,倒映着远方的雪山。岸边有身着藏服,头戴繁杂首饰的游牧人牵着牦牛悠闲漫步。相片反面,有用黑色碳素笔写下的短句:“2月17日。纳木错。远方山顶的积雪像一块巨大无瑕的瓷。童谣,你可知道,只要踏上这一片土地,无论多么焦躁的心都会沉静下来,贴伏在荒芜的高原黄土上。那个时候,你一定也会渴望学一学虔诚的藏民,一步一匍匐,用胸膛贴着大地,谛听远古的声息。”

署名一个字“桑”。

我的心微微震颤,然后钻出丝丝缕缕潜藏的想念和疼痛。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暖黄的路灯光被香樟繁密的树叶割碎,我就着微弱的光亮凝视那个“桑”字,往日时光如同放在阳光下的底片,逐渐显出清晰的轮廓。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大二上学期摄影课上,彼时正值九月酷暑,教室里闷热而潮湿。他穿一件纯白色棉布衬衣,一条洗的发白的淡蓝牛仔裤,正低着头给放在讲台上的单反相机装镜头。我坐在教室前排,逆着强烈的光线打量他的脸,眉目清秀,鼻梁挺拔,嘴角勾出浅淡的微笑,面颊有一半隐匿在阴影里。头发上沾着汗水,紧紧地贴在耳际。我看着手中的教师信息确认表,摄影那一栏写着:许牧,男,32岁,硕士研究生,以及一串电话号码。我习惯性拿出手机存他的号码,然后走到讲台,把确认表递给他:“老师,麻烦您核对一下信息,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在最后一栏签个字。”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笃定:“叫我‘桑’。桑树的‘桑’。”

他签好字,把纸和笔递给我。“留个联系方式给我,以后有什么事的话我直接通知你。”我把电话和QQ号码写在班级名单上。

“童谣,很好听的名字。”他看着我,眼神毫无遮掩,左手捋了捋往下滑的衬衫袖子。我撞上他的目光,内心有轻微的颤动,然后别过脸去,看见淡黄色的窗帘被燥热的风吹得微微鼓动,然后像收拢翅膀的蝴蝶一般紧贴着墙壁。就是那样的时刻,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我的心里有一种青涩而淡漠的气味缓缓溢出来,像用手指甲轻轻划破法国梧桐粗糙的树皮溢出来的那种味道。后来,这种青涩却落落无着的气味在我的心里弥漫了很久,一直绵延到我今后的大学生活中去。

那节课,我努力去记忆桑在讲什么,因为我不想他在提问的时候冷场。但是几乎什么也没听进去。我只看见他不停地换着手中的相机,不停地讲解各种相机和镜头的用法,并且不时地用舌尖舔一舔微微干燥的嘴唇。我用胳膊撑着头,手里夹着他刚刚签过字的那支碳素笔,有淡淡的烟草味道从笔管上散发出来,我就想起他的手,纤细修长的手指,有着泛白的清晰骨节。然后想象他是如何用这双手举着各式相机,寻找角度和捕捉瞬间。

“童谣,你到我这儿来一下。”我回过神来,故作镇定地走上讲台。

“脸面对着墙站好。”我看了他一眼,然后贴着墙壁站好。

“同学们看好了,童谣身上的衣服和墙壁一样是纯白色的,这种情况下,我们拍人像时相机就会自动带有15%的灰度。”我紧张的情绪缓解下来。回过头去朝他努努嘴,他迅速按下快门,那是桑给我拍的第一张照片,有捉弄的意味,却简单而美好。

我想,如果没有桑,我很难喜欢上这门课程。彼时,我已是学校小有名气的校刊专栏作者,亦喜欢坐在图书馆里安静地看书写字,从来没有想过要往摄影这方面发展。行走和拍摄总让我有流离般的不安全感。然而,图像和文字,都是我们借以表达内心的一种方式,都是来自心灵深处的倾诉和宣泄。这是我恋上摄影以后才真正体会到的。

下课,学校有规定要把教学日志给老师签字确认。我把教学日志递给他:

“老师,麻烦您签个字。”他放下手中的相机包,抓起我左手指尖,把我的手心展开,有细密的汗珠从我掌心的纹路里沁出来。他用右手缓慢而笃定地在我手上写下“桑”。他的指纹贴着我掌心的纹路,错综纠缠的感觉像丝丝缕缕的线,一点一点裹紧我。

“三个‘又’,一个‘木’。桑。记住没?”我会一辈子记住那样的时刻。

太阳已经偏西,慵懒的光线透过淡蓝色的窗玻璃洒进教室里,温暖而略带潮湿的风像一条透明的丝带,在我和桑之间来回缠绕,有暮归鸟儿的翅尖划过窗玻璃,留下一阵短促的鸣叫,水杉树投射的厚密影子在课桌上摇啊摇。

“那么,老……桑,你签个字吧。”

“我有那么老么?”他在教师签字栏里写上自己的名字许牧,然后抬起头告诉我:“学校不让我签‘桑’。这真是一个不得人心的规定。”他看着我。略带一点邪气地撇一撇嘴,那个时候,我感觉他多么像一个还未长大的大男孩呀。但是他已经32岁了,比我大整整12岁,整整一个轮回。

“上课偷拍的那张照片等我洗出来以后给你。”他扬一扬手中那台老式富士胶片机,对我说。阳光调皮地在他的唇齿间跳跃,闪着琥珀般温润的光泽。一股夹杂着烟草和薄荷的清新气味从他的唇舌中溢出来。我的心跳从那个时候起为他跳快了半拍,并且始终没能调整回来。

桑时常说自己骨子里是一个极不安分的人,他在课堂上给我们展示很多很多的照片,乌镇的小桥流水,胡同里的青石板街,伊犁的大漠孤烟……他说这些年,走过许许多多地方,拍摄,做短暂的停留,然后背起行囊继续行走。我看着他依旧轮廓分明的侧脸,兀自猜测这些旅行背后的故事以及路途的心酸。但是他总是把在途中碰到的艰辛一带而过,只是不厌其烦地跟我们讲述,拍摄需要的是一种来自心灵深处与外界的共鸣,这样,我们镜头下的色彩和图片才会生动起来,才会有生命厚重的质感。

我知道他绝不是一个平庸的人,也不同于其他老师,把威严凌驾于我们之上。他是桑,身上的艺术细胞趋于饱满,眼神笃定,内心不羁。

我想我是有一点喜欢上我的摄影老师了。我知道他有妻子,但没有孩子,他在市内有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却经常一个人住在学校狭小的教师公寓里,他说,很多时候在学校的暗房里冲洗照片到很晚,就耽误了回家的时间,一个人住在教师公寓里也落个自在。他有很多高级的摄像装备,却十年来一直钟情那台老式的已经被市场淘汰掉的富士胶片机。他还喜欢冲洗照片,喜欢看色彩和图像一帧一帧显示在相纸上,然后再看着缓慢游移的时光一点一点剥落那些明丽斑斓的色彩,在上面烙下印记,他说,照片和时光一样,会泛黄,会老去,它们也有生命的周期。

因为同学大都厌倦了中规中矩地呆在教室里上课,桑有时候会带我们外出采风。他带我们去学校的池塘边,去市郊的森林公园里,行走在老城区逼仄的巷道,徘徊于野外的河滩和草地……桑带我们走过最远的地方,是江苏和安徽的交界处。那里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高邮湖,十月底的天气,燥热还未完全退却,湖畔大片的芦苇荡在渐凉的秋风里已经白头,远远看上去,像是细碎的雪花落在这些青翠挺拔的丛生植物上。

那一日,桑穿一套浅灰色运动服,一双轻便薄底球鞋,混在同学当中,外人很难辨认出他是老师来。

他也确实还是个孩子呢。他和我们一起脱下鞋子,赤着脚走在河滩上,柔软的河泥从脚趾的缝隙中钻出来,像一只只调皮的软体昆虫。“孩子们听好了,只有当你的肌肤和大地的肌肤亲密融合时,你手上的相机才是有灵魂和感情的,也只有这样,你们才能拍到触及心灵的照片。”他喜欢叫我们孩子,我们亦不再觉得他是老师。

我落在人群后面,看桑和同学们打闹。他远远地冲我挥手,“童谣,你过来。”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他抓起河滩上松软的泥土抹在我的脸上。“快看,快看,班长带头做花猫啦。”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按下手中的快门了。

那一刻,我感觉到他的指尖蘸着温软的河泥划过我的脸庞,内心像被剑兰的花枝割开一条缝,细碎的,柔软的,温暖的阳光从这罅隙间一点一点渗透进去,照亮我整个心房。他是那样一个让人欢喜的人,童心未泯式的调皮让我不知所措,却又在我的脑海里烙下五彩的光斑来。

入夜,室友都已在我们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安睡,我辗转难眠,便钻出低矮的帐篷。十月底的夜风已经凉透,空气里夹杂着破碎水藻和河泥的腥湿味道,清澈而凛冽。有浅睡的鸟儿被我的脚步声惊醒,扑棱棱地飞起来。

“童谣?”我听见桑的声音。

“你怎么也在外面?”

“我来巡视一下还有哪些孩子不听话在外面乱跑,就把你逮了个正着。”桑仍是一如既往的调侃语气,我能想象出他的嘴角牵出一丝得意而狡黠的笑,这笑容隐没在昏黑的夜色里,但我仍能够感到桑的笑容在这沉郁的空气里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涟漪撞上了空气里的水汽凝成一颗颗剔透的露珠,坠落在我空荡荡的心房,滴答,滴答,悠远而绵长。

“跟我来,带你去拍高邮湖的夜景。”我挎上自己那架笨重的佳能7D跟在桑的后面。站在湖水冲刷出的窄小沙洲上,不远处渔火的倒影顺着湖水的波纹一直延伸到脚底。有些景色,在光线强盛的白天看起来并不让人动容,但是到了夜晚,它们以其静美摄人心魄。此时的高邮湖,只有几点零星的渔火散落在湖面上漂泊未定。岸边的苇丛里偶尔传来几声警惕的鸟鸣,纤细的蒿草剪影摇曳,在深沉的夜色里划出风吹动的轨迹,整个天地仿若一幅空寂寥廓的泼墨画。

“喜欢么?”桑走到我面前,缓缓打开合拢的双手。一点橙黄的、跃动的光在他微微窝起的手掌上闪烁。

“萤火虫!”

“不笨嘛。”他俯下身去,把手掌贴着阔叶植物叶片的边缘,看这点橙黄的微光一毫米一毫米地爬到叶子上面去。“都是小时候的玩意了。那时住在农村,到了夏天,晚上萤火虫比现在城里的路灯还多。”

我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孩子,静静地和桑并排坐在沙洲上,脱下鞋子,把脚趾浸到湖水里。水是沁凉的,渔火橙黄色的倒影浮在脚背上。夜风温婉,撩动我额前的发丝。桑举着相机,拍苇丛的剪影,拍被流云遮住的月亮,拍散落在湖面的渔船和对岸的灯火,也拍我浸在水中看起来微微浮肿的脚丫。桑说,这些年,他走过大半个中国。抚摸过西安的古城墙,撞过白马寺的钟,喝过维吾尔族正宗的羊奶酒,也曾迷恋过丽江客栈温情脉脉的老板娘。他说,活到32岁,工作了七年,家庭和事业都算不上成功,但是性情随性,倒也快乐和自由。

“童谣,你真的很像你的名字。不加修饰,简单而美好。”他转过头来,眸子透亮如海,从湖面上吹来的风有略带潮湿的腥味,远方庙宇敲响的夜半钟声顺着风悠悠然传过来,钟声在水汽很浓的湖面上荡出一圈又一圈的回声。

“爸爸姓童,妈妈姓姚,附庸一下风雅,叫童谣而已。”隔了良久,我答,声音细微,像雨丝不经意间敲打玻璃瓶那般不易捕捉。

桑像是没听到,只是零零散散地叙说,小时候,他和祖母住在农村,低矮的青砖房屋下有一棵高大的桑树,盛夏季节,就爬上高高的草垛采摘桑葚,直到把手掌和嘴巴弄得乌紫。很多次,把祖母精心拾掇好的草垛爬得坍塌,祖母便会捡起一根树枝,满村庄追着打。他说,后来到了学龄被父母接回城里,祖母过世,那棵繁盛的桑树也已苍老,多年不见,不知是否安好。只是心里一直对那棵桑树充满依恋,如同依恋着祖母,依恋着那一段童谣一般的纯白时光。

……那一晚,桑絮絮叨叨跟我说了许多,直到天色微明。

“你看,一不小心就从月亮拍到太阳了。”他反举起那架老式相机,把脸凑过来,“照张合影吧。”那个时候,我闻到他衣服上好闻的柔顺剂香味和唇齿间的薄荷气息,脸颊如同天边刚刚泛起的红霞一样灼热。他多像拂晓时清纯的风呀,就连空气都被他吹得黏稠,气流在我身边打起深深的漩涡,阳光照进去,全部变成了金粉色。

他和我靠得那样近,甚至有簇发丝扫到我的侧脸,微微发痒,微微悸动。我试图记清楚桑靠近我时的每一个细节,但是他们太美好了,在阳光底下统统曝了光。

他是我的摄影老师,可我是那样喜欢他呢。

我见到和桑的那张合影是在11月27号晚九点零七分。他打电话给我让我去老教学楼的露台上。踩着吱呀作响的老旧木制楼梯,我感觉和桑在一起的日子如同这老旧楼梯,只能在缓慢游移的时光里看它们逐渐摇摇欲坠,无法修葺,也不会坍塌。

见到桑,他递给我一瓶11°青岛纯生,“生日快乐。”

我靠着他坐下来,“你怎么知道?”

“QQ资料出卖了你。”他举起手中的青岛纯生,“能喝么?”

拉开易拉罐,尖利的声音也在我的心里划过,有强烈的风灌进心底的裂缝。

香樟木辛辣的气味盘旋在我的周边,露台上的杂草早已凋敝,在晚秋瑟瑟的风里摇碎水银一般的月光。

他递给我一个信封。“喏,这里有给你拍的照片。第一次上课时拍的、高邮湖采风时拍的,你在教室里看书时拍的,我挑了20张冲洗出来,作为你20岁生日的礼物。当然,还有我们唯一的那张合影。”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桑的镜头下的我。齐刘海,头发简单束成马尾或挽成一个髻。娃娃脸,眼神干净,但神情紊乱。

“童谣,我喜欢你做我的模特,不染世俗气息,在满含灰尘的阳光中,其他棱角都被你这种气场融化了。我教了7年书,第一次也许也是唯一一次碰到你这样的女孩子。”他看着我,眼神毫无遮掩,像我初识他时的样子。我仰起头,喝下一大口青岛纯生,清冽而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去。

“许个愿吧。”桑掏出火柴点燃他带过来的莲花灯。“直到现在,我仍然喜欢用火柴点火,因为喜欢火柴划燃时的那一瞬散发出来的青烟味道。在有些方面,我相当执着,就像依旧习惯使用那架老式富士胶片机一样。”

我双手合十,朝着猎户座的方向微闭双眼,许下20岁生日的愿望。

桑。请你记得我。

然后吹灭莲花灯。

和桑坐在露台上,言词很少,静默但不突兀。他的呼吸和我的呼吸在微显寒冷的空气里撞在一起,缠绵成一片迷蒙的白雾。

“童谣,我可能这学期教完你们辞职去西藏。”我并不觉意外,但心还是抽搐般疼痛良久。我知道桑是不适合安定的人,他的艺术灵魂要在行走中才得以释放。教室和学校让他感觉禁锢和束缚。我点头,说,那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他点燃一支烟,温和的烟草气味在凉透了的空气里袅袅弥散开来。

我们许久无言,只有风依旧如丝带般在我们之间缠绕,风儿不知道,我和桑本就是无法有交集的人。他是我的老师,教我拍照片,我亦因为他恋上影像。我把他给我拍的照片放在相框里,要像他跟我说的那样让照片打上时间的烙印,看它们同我一起慢慢变老。

那是桑最后一次和我独处。他依旧给我们在教室里讲摄像基础,带我们外出采风,偶尔眼神相遇,也不过相视一笑。桑也许不会知道,我喜欢着他,用一种飞蛾扑火的姿态,不能表露,不能自拔地喜欢着他。有些情感,我们明明知道不会开花,没有结果,但依旧认真而笃定的坚持和兀自欢喜,那么,这就是爱了吧。那么,桑,我爱你,在长大之后,在老去之前。

第二学期开学,我接到新的教师信息确认表。依然开设摄影课,老师姓徐,我规规矩矩地称呼他徐老师,他亦喜欢我这样安静认真的学生。但我知道再也没有老师拥有许牧那样的个性和性情,会用清澈而笃定的眼神看着我,说,叫我桑,桑树的桑。

桑离开学校四个月零三天以后,我收到他从西藏寄来的照片和一只粗糙的羚羊骨饰物。我坐在老教学楼色调暗沉的阳光里,终于看到我生日那天的梦想成了真,桑,他还记得我。

也终于能够缓下情绪来,凝视着照片,透过它们看见我和桑在一起的时光,那时光多像一曲童谣呀,散射着五色的光,单纯而美好。

直到旋律缓下来,一曲童谣唱罢,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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