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1)
山风呼啸,将柜女幽幽的哭泣声送至远方。山腰上这栋寨子,不知什么缘故,突然有种空荡荡的感觉,四周漫溢着一股肃杀的氛围。众人表情僵硬扒在门外,不知觉凑近了些以抵御突然而然生出的凉意,谁也没有开口,除了风声、哭声,就只剩下大家互望时,吞咽口水的微弱声响。
肖溦步瑟瑟抖了抖,感觉到身后吹来的冷风透过她单薄的衣衫,沁入骨髓之中,头皮阵阵发麻,手臂上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使劲搓了搓手面,看向哭得梨花带雨的衣柜女,开始了浮想联翩:这我见犹怜的悲情模样,简直就是琼大妈的最佳女主角啊……刚才跟王芝麻胡说的那几个原因,不会真被她猜中了吧……
用力晃动脑袋把杂念赶出,肖溦步一面装样清了清喉咙,一面挥了挥手引起谈话对象的注意,嘴上小心翼翼劝说道:“呃,这位小娘子,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你一直哭也不是办法,早把情况说明,县令他们才可以帮你伸冤呀。”
术士说着暗暗挪动双脚,现在她已经来到距柜女伸手可及的地方了,而对方似乎也适应了肖溦步的接近,并没有任何厌恶或者排斥的表现。
柜女埋首膝间,青丝凌乱遮掩着面部看不清其上表情,只见她背部不断起伏,抽咽之声传来,令得娇小柔弱的她看着更显得楚楚可怜、惹人同情。过了许久,柜女才缓缓停止哭泣,只是她红肿着双眼,呆滞地看着地面某处,说不出一句话。
算命术士无法,只得改变一味等待的初衷,另以提问的方式探听有用消息。肖溦步打定主意,她维持着脸上无害的浅笑看了过去,仿若不经意地问:“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莫言。”女子怔怔盯视着地面,头也不抬,喃喃回答。
“嗯,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保证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肖溦步用手指在嘴上比划了个“叉”形,以示自己不会多嘴的决心。
“莫言。”女子再次说出这两个字,肖溦步顿时迷惑了,正要拍胸脯再说保证,站在门后探头探脑的榕川县令王振轻咳一声,眼睛抽搐似的眨巴个不停。
肖溦步见状,赔着笑脸快速退后两步靠到门旁,低声催促道:“你面抽啊,有话不能一会再说?!”
王振忙不迭凑过来,压低了声音,急急解释:“神婆,这个小娘子的闺名便是莫言,并非叫你不要说出。”
“啊!这样?!早提醒我呀,真是场面尴尬。”术士猛拍脑门,神色窘迫地看向女子,见着对方微微抽动嘴角,似哭又隐隐像是凄楚的笑,她心里愧疚更深,忙岔开话题,另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那么莫言姑娘,你为什么会在紫檀木衣柜里呢?难道你是跟人躲猫猫?藏在衣柜的你不知斗转星移,时光流逝,然而机缘巧合被修理柜子的人抬走,然后又鬼使神差被人遗失在香积山中……”
“咳、咳!”刻意的声响打断骗钱术士越来越偏离实际的胡言乱语,肖溦步白了发出咳嗽声的王振一眼,仿佛是在责怪对方破坏她的长篇大论。
“不,并非如此……”莫言眼眶一红,眉头微皱,眼看着又要哭起来。肖溦步不禁扶额,她最担心的情况似乎就要出现,好容易劝住对方的激动情绪,她二人之间的对话才得以继续下去。
莫言勉强止住抽泣,轻声叙述起来:“奴奴家住山对面,十数日前……与家人前去光明寺进香,谁想、谁想……呜呜……”说到关键处,平静了的心湖又起波澜,柜女呜咽两声,良久才接着道,“路经大凶之宅时,见着绣鞋污浊便停下来打理了片刻,因而落下一段距离……正要赶上家人的步子,忽从草丛中冲出一伙光头和尚,不等、不等奴奴呼喊,便、便被拖入林中……”
柜女满眼惊恐,仿佛那日的情形再度重现,凶神恶煞的匪徒无声冲杀上前,猛地捂住她的口鼻,无论她怎样踢打挣扎都无法逃脱凶徒钢爪般的牵制,眼睁睁看着家人远走,她却呼喊不得,泪水模糊了视线,莫言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被人锁在衣柜里了,但那有如恶鬼低喃的声音一直回荡在她脑中:
“敲晕了锁在柜中……贩到远地卖了换钱……不怕官府盘查……”
“哈哈哈……无本的好买卖,哈哈哈……”
陈述到最后,莫言早已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了,众人在旁听着心酸,啧啧感叹柜女苦难遭遇的同时,不忘出言谴责虏人和尚的丧心病狂。算命术士突然站起身,围观低语的众人愣了愣,见到肖溦步满脸烦躁地来回走了两圈,而后她忽的抬起头,似有所指盯视着县令王振,眉头不是什么时候皱成了川字。
“芝麻,凶宅和尚,你不觉得……”她轻声说道,话只半截却又止住,听得人莫名其妙,不解其意。
众人转看向县令大人,见王振点点头,似乎已经明白了肖溦步话中的意思。
“不过也不能确定,但两次都是秃驴,总觉得太过巧合了……”肖溦步走了两步,对刚才说过的话又露出些许悔意。
“不管争样,事情既在榕川辖内发生,县府还是查一查的好。”王振略一颔首,开口作了决定。
麻璠县丞听着二人打哑谜似的对话,已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再闻王振这句主动追查的话语,“秃子大叔”心里一阵纳罕,继而老泪纵横感慨万千。他家大人终于开始振作了!
要知道他为上宪疏于县务担惊受怕许久,而他正当壮年却头发早秃,或许正是因为过度担心的缘故。麻璠摸摸脑门,感受着厚重的假发带来的现实感,顿觉此刻事事顺意,美好未来在望。
肖溦步并未察觉“麻烦大叔”心里所想,她暗忖王持盈年纪尚小不适宜听闻这些险恶,出门唤来妥儿将王家小姐带走,略跟王振商量了两句定好将要做的事情,她转回到柜女面前,正要传达榕川县令做出的决定,莫言缓慢抬起头,定定看着算命术士的眼,虚无缥缈说了一句:“冷,山间很冷。”
“很冷么?你等等。”肖溦步左右看了看不见周围有可以御寒的衣物,她劝慰一句急急出了室内,从带来换洗的衣服里面翻找出一件。一路小跑返回,她又听到呼呼拂过耳边的风声,像是地底鬼怪怨恨的呼喊,她听得心惊,不知觉减慢了脚下步子,声音瞬间消失了,术士摇摇头,好笑自己的疑心病。
兴匆匆抱着御寒的衣物跨过门槛,忽见房梁上悬下一道黑影,肖溦步顿住脚,眼睛圆睁瞪视着地面的倒影,脑袋里空白一片,仿佛一瞬间被人掏空了思想,她就这样定定站着,石像一般什么也思考不到。
手中的衣裳掉下地,她缓缓抬头,先是一双悬空的脚映入视线里,再朝上,见到无力垂下的手,指尖嘀嗒嘀嗒往下躺着银红的血。
她脚下踩空,身体踉跄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猛冲上前抱住悬空的莫言的脚,一面放开喉咙,大喊道:“快来人!快来人啊!”喊出的声音沙哑难听隐隐带着一丝哭腔,肖溦步简直要怀疑那是别的什么人发出的古怪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