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唐的那个婆子?”金氏听丈夫说完,尖细的柳叶眉往上挑了挑,眼中闪过一丝委屈,“我岂不知道她是锦儿贴身服侍的?只是她几个月前生了病,我当时怕她过了病气到锦丫头身上,便让人将她送到庄子上养病,今天去平望那边的人回来说,她的旧病未除,又染上了风寒,这么一个重病的人,把她再接回来……”
崔显皱皱眉,“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接回来了,她跟着锦儿十多年,忠心耿耿的也不容易,明儿去吴江请个好大夫送到平望去,等病好了就打发人接回来吧!”说完也不待金氏答话,便起身又出去了。
金氏张了张口刚要再说些什么,只见丈夫已经早出了房门,看那身影往东边跨院里过去了,不由气的将手中的杯子狠狠往桌上一磕,杯底碰上茶杯托,发出了哐啷的一声响,将站在一旁的小丫鬟吓了一跳。
站在门外的秦妈妈听到动静忙走了进来,看到金氏铁青着脸坐在那里,知道主子又生气了,忙让旁边呆立的丫鬟们退下,亲自上前将茶杯放到一旁摆好,等金氏的脸色舒缓下来,才轻轻的说道:“夫人也要小心别气着,自己的身体还要自己当心才成!”
“你看这家里还有我呆的地方吗?老爷在我这屋里待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就急着往狐狸精那边赶;家里的那个还跑去老爷面前告状,闹着接姓唐的那个老婆子回来,操心费力的忙活这些年,最后落不到一个好字,我怎么能不生气?”
金氏低声愤愤的骂道,又禁不住怒气上涌,想到这么多年来,先是那个青楼里出来的姓赵的姨娘,后是这个姓朱的狐狸精,将自己的丈夫笼络的服服帖帖。自己一个堂堂的嫡妻,不过是崔府里的一个摆设罢了。
“她们再闹幺蛾子,不过是姨娘庶女罢了,夫人您犯不着和她们一般见识!”秦妈妈忙劝慰道,“不过有句话知道该不该说,夫人您别怪老奴多嘴,大小姐那边的老李也太过分了些,听说今天把春晓那丫鬟给打死了!”
金氏惊得一下子抬起头来盯住秦妈妈:“你这话可当真、那丫鬟上午我让芸儿领回去,怎么一下午的空人就没了?”若是人是在女儿那边院里被打死的,只怕这事和浣芸脱不了关系。
“千真万确,刚才老李过来找我商量这个事怎么做,说原是准备教训她一下的,没想到几个粗使婆子手下的重了些……”秦妈妈闭口不敢提到大小姐三个字,其实若是没有大小姐的命令,她院里谁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去责打春晓的。
金氏眼里闪过一丝重怒,她微微闭眼念了几句佛经,然后睁眼说道:“这些事倒是先不要说,只是那春晓我记得当初是卖的活契,好像她家里年前来人要赎她回去的,这下可怎么办才好?”
“难就难在这里,要是个家生子,死了不过是多给他家里几两银子,好好发送罢了,可是这个春晓家就是本地的,万一让他家里的人看到尸首,那就麻烦了!”秦妈妈俯身在金氏耳旁低语了几句,“……如今只有这个法子了!”
金氏轻叹了口气,“这个小冤家,她做的这些孽不知要劳我念多少佛经才能消除!”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不仅仅是有碍女儿的终身大事,只怕还要给崔家带来大麻烦呢!
秦妈妈见金氏默许了自己的计策,便自去安排人准备。金氏看时辰已晚,便去观音菩萨像前跪了好一会子方才上床安息,刚迷迷糊糊的闭上眼睛,便听到外面有铜锣响,然后便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过来。
丫鬟妙姐儿慌慌张张跑进内室来,将躺在帐子里的大夫人喊醒,“外面巡夜的人说后院里走水了,请夫人快些起床避一下吧!”然后便帮着金氏将衣服穿好,刚走出房门,便看到院子西北角的地方有火光和浓烟升起,看上去火势十分凶猛。
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只见大少爷崔义和管家崔安正站在路边上,指挥着众人救火。众多家丁和粗使婆子们挑水的端盆的跑个不停,看起来火势一时半会扑灭不下来的。金氏心里一惊,忙吩咐婆子去几位小姐和表少爷那边知会一声,别吓着了孩子们。。
金氏刚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这时只见崔显也从东跨院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的朱姨娘衣服松散,想来是刚才起床的匆忙,金氏不由得冷冷盯了她一眼,随机闭上眼又开始念佛,脸上一副惶恐的表情,
管家崔安忙上前向崔显禀报:“是后院西北角那边的杂物房着火了,好像房里面还有人,刚开始还听到有人哭喊的声音,现在已经没了声音,恐怕,恐怕…..”崔安看到大老爷脸色越来越冷峻,吓得下面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么晚了怎么会有丫鬟去那边?是哪院的丫鬟查出来了吗?”崔显紧皱着眉头说道,“救人要紧,无论如何也要将房里的人救出来再说!”
崔志答应了一声,忙让崔安派人去北院,请二老爷崔昊那边的下人过来帮忙。他迟疑了一下,看看崔显的脸色,近身低声说道:“有人听在房里的丫鬟像是大小姐那边的夏荷……”
金氏站在不远处听到“夏荷”两字,不由浑身轻轻一抖,半闭着的眼睛也不由睁开了,正对上崔显看过来的眼神,金氏脸色一凝:缓声说道:“这半夜三更的,想来是丫鬟们拿了蜡烛去找东西,不小心失手才走了水——那边杂物房里堆了许多织坊里剩下的布头锻匹的下脚料,那东西可不是见火就着的……”
“母亲说的极对,想来就是这个原因!”崔志看见大夫人站在人群后面,忙上前见礼,口中附和着金氏的话。不过烧死两个丫鬟罢了,至于为什么要半夜三更的去杂物房里,他一个义子还是少管这些闲事的好,况且这丫鬟还是大小姐浣芸那院里的——那位可更是惹不起的主子呢!
崔显浓眉紧锁,暗想这场火烧的真是蹊跷,那边的房子烧了也就罢了,可是人命关天,若是有人因此丧了命,那可就麻烦了!
现在还是二月底,春寒料峭寒气袭人,站在外面的诸人都是急急慌慌的出来,有的连厚衣服都没穿,这么站了一大会子,便觉得身上寒冷彻骨。站在崔显身后的朱姨娘因为衣服单薄,不由自主的先打了两个喷嚏,然后仿佛受了传染似的,金氏和身边的丫鬟们也开始打喷嚏和咳嗽起来。
崔显转身对朱姨娘低声说道:“外面风冷寒气重,你先回房去吧!”只见朱姨娘并没有离开,而是转身低声吩咐丫鬟:“去房里娶老爷和我的大毛衣服过来!”娇媚的声音远远传进金氏的耳中,她不由将手中的佛珠攥的更紧。
这时眼见着西北方向的火势渐渐弱了下来,又过了一阵子便有纷沓的脚步声响起,满身水渍和满面烟灰的崔安跑了过来,来到崔显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小的救火不利,杂物房里的那个人没有救出来,请老爷治罪!”
金氏只觉得心头一松,似乎有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却听到崔显在问崔安:“丧身在杂物房里的那人到底是谁?”
“刚才有人认出来了,似乎是大小姐房里的春晓!不过刚才烧的太厉害,也有可能认错!”崔安低声回道。
“春晓?刚才不是说是夏荷在呼救吗?”崔显看了站在一旁的崔志一眼,“杂物房里到底有几个人?”语气中已经带了一丝不满。
崔志忙走过来躬身回道:“刚才巡夜的婆子确实是听到夏荷呼叫的声音!”他微微抬头瞟了大夫人金氏一眼,正对上后者凛利的眼光,忙低下头又补充道:“不过当时人心慌乱的很,听错了声音认错人也是说不定的!”
崔显叹了口气,“先将春晓的尸首找间屋子收殓起来,明天一大早先去报官,然后派人让她家里人来:那个叫夏荷的也派人去大小姐那边确认一下,志儿你带几个人看着那边的火场,明天等官府的人过来勘验,大家都先回去散了吧!”
众人应了一声便逐渐散去,金氏也慢慢转身回自己房里去。她虽然已经披上了羽缎的大氅,但还是觉得浑身彻骨的冰冷。秦富家的明明说杂物房里关了春晓和夏荷两个丫鬟,怎么到最后只剩了一个死去的春晓呢?
她面上平静如常,心里却如猫抓的一般难受,为了自己的那个孽障做下的错事,她同意了老秦的主意,干脆放把火将关在杂物房的那两人烧死算了;浣芸那边院里的人只知道春晓上午受了责罚,并不知道她下午在杂物房里断气的事,除了和她关在一起的丫鬟夏荷知道,所以秦妈妈的意思就是一并将夏荷除掉算了。
听刚才崔志所言,夏荷在刚起火的时候还是在房里的,后来却不知怎么的自己逃走了?若是让这丫头走脱掉,只怕后患无穷啊!责罚丫鬟致死不过是无心之过,纵火灭尸在本朝可是重罪!
秦妈妈正在正房门口候着,看到金氏回来,忙上前一步搀着主子,趁势在金氏耳边低声说道:“老奴刚才去后园角门看了看,那丫头定然是从那里偷着跑出去了,角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