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六日是县考的日子,吴江县大大小小的客栈里都几乎爆满,住的都是来自全县的学子,街上来往的大多是气宇轩昂的青年才俊,吴地向来出才子,中秀才虽然只是科举考试的第一步,可是那些学子们也无不擦拳磨掌跃跃欲试,想着拔头筹中案首博个才子的美名,也好回去向亲戚朋友们炫耀一番。
金奕早早的写完了卷子出了考场,县试的题目很简单,不过是写一篇八股文章。金奕平日里早已经将“时文”“文选”之类的东西背的滚熟,写篇文章自然是不在话下。他负手走在大街上,举手投足间俊逸挺拔温润清朗,着实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眼光。
金奕没有理会那些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他的眼光被路边的一家古玩铺所吸引,里面的货架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双面绣桌屏,上面绣的正是曹子建的那篇有名的《洛神赋》里的场景,上面绣着的神女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那眉眼之中清丽秀美,倒是与玉锦的五官有几分相似!
金奕不由放缓了脚步走了进去,那店里的掌柜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看到有人进来,忙上前亲自招呼客人。金奕抬手指了指那架屏风,“这屏风多少钱?可是现在的人绣的?”双面绣在吴地不是什么精巧的活计,只是这件屏风上的人物神情像极了玉锦,让他忍不住要将带着女子画像的桌屏占为己有。
那掌柜看金奕就是个大家富贵公子的打扮,忙满脸是笑的说道:“这件东西是从北京城那边传过来的,是本朝的人绣的,但是年岁可能久远一些!”他说着报了个价钱,果然比市面上别的绣品高了大概一半。金奕听了连价也没还就从袖中掏出银子付了帐,想着回去将这个东西送给锦妹妹,保管她会喜欢。
掌柜的忙笑着伸手刚要接过银子,忽然听到有人在旁边冷冷的说道:“这东西我前天不是定下来的了吗?怎么孔胖子你倒是一货卖二主啦?”
那孔掌柜一听这声音手一哆嗦,忙转身一看,见旁边站着俩人,都戴着方巾是读书人的打扮,其中一位身材较高穿着浅白色挑金线的直綴,另一位身材略矮,穿了件宝蓝撒花绣金线直綴,腰上挂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肤色较黑长着一双好看的凤眼,正是店里的常客潘少爷!
孔掌柜慌得顾不上接金奕手里的银子,忙上前给那位穿蓝衣服的少爷行礼,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哎呦我的潘大少爷,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这件货虽然是您定下来了,可是小的昨天又得了件比这个又大绣工更好的,所以就给您留了那件…..”他边说便回头给店伙计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店伙计真的搬了件尺寸更大的桌屏过来,不过这件上面绣的是个吹笛子的少女,看着做工倒是真的比前一件精美的多!
那位潘少爷看了看这件绣品,满意的点点头刚要说话,却听到他身旁那位穿浅色衣服的公子冷声说道:“这件不好,我还是要原来的那件!”那人长得浓眉深目,两眼灼灼有神的盯向金奕,嘴角微微逸出一丝笑容:“我还以为是谁也这么识货,原来是金二少也看上这绣品了?”原来这人正是李舒玄!
金奕没想到在这个时候遇到李舒玄,更不知道和他在一起的那位公子是什么来头,只看店掌柜的这么巴结,想来也是位非富即贵的大家少爷!他瞟了一眼画屏上那神情酷似玉锦的洛神,脸上带了得意的笑容,拱手抱拳说道:“承蒙李兄夸奖,这个绣品掌柜的已经答应卖给我了,就请李兄和这位公子割爱,这绣品我打算送给二表妹的,想来她一定很喜欢!”他故意在“二表妹”三字上加重了语气,果不其然看到李舒玄嘴角的笑容僵硬了片刻,心里不觉一阵快意!
李舒玄眉梢一挑,脸上带了几分诧异:“金少爷不是和崔府的大小姐定亲了吗?怎么又专门买东西送给崔二小姐?二少爷不介意大小姐生气?我听说崔大小姐的性子可不是一般的火爆呢!”
金奕的脸色微微一怔,随即又恢复了原来的笑意:“李兄对我姑妈家的事情知道的真多,对了我差点忘记了,李公子差点和我做了连襟的,可惜我二表妹高攀不上李大少爷,真是可惜了!”他斜睨到李舒玄神色微变,又笑着加上一句:“我和几位表妹自幼一起长大,什么品性在下自然清楚的很,这个倒是不劳李兄费心!”
站在一旁的潘公子看到这两位原来是旧识,倒是不好意思再争着要原来的那件绣品了,正要吩咐掌柜的将另外一件货品包好,忽然听到二人提到崔家的二小姐,不由忙插嘴说道:“这位二小姐可是前些日子街上传说的那位?听说人长得极美,竟然招了贼人夜里闯到后院的?这么好的一位佳人,可惜那闺誉全毁了…...”
说到此处潘公子忙噤住了口,原来李舒玄和那位金公子都一起望住了自己,两人的眼神都十分凌厉,尤其是金公子满脸的愤怒,那眼里几乎都冒出火来,他不由一愣,知道自己刚才言语有些造次,便忍不住望向李舒玄向他求助!
李舒玄听了好友潘子洵这番话,心里自然是极不痛快,上次他从崔府回家之后,便直接去正房见了大夫人嫡母段氏,没想到段氏见他进来倒是先提起了崔家的这门亲事,说是街上正疯传崔家夜里进去了采花贼,听说是冲着二小姐去的,段氏还在担心自己府里的家人有一些跟着老爷进京,若是镇上真的出了这样的歹人,是否要再买些家丁进门防备万一呢!
“所谓无风不起浪,那位二小姐就是再才貌双全,咱们也不能结这门亲事了!”段氏看着站在面前的庶子,温和的笑着说道,“我刚才和老爷说了,那京城里的名门闺秀若是合适的,就尽快给你顶下一门亲事,玄儿你好好准备功课,明年若是能考中了举人,定然是先早些将你的亲事办成,好再接着办丹儿的婚事!”
段氏虽然不是李舒玄的亲生母亲,但对自己一向还算关切,李舒玄听了此言,唯有连连称是的份。他刚才被金奕气的回来,路上又遇到碧枝说的那番话,本来心里是想着和母亲说退亲的事情,可是自段氏口里说出这番话之后,李舒玄无端的又觉得心里一空,心里竟然生出了几分惆怅来。
这份惆怅让李舒玄好几天都闷闷不乐,这种感觉就仿佛是忽然到了日思夜想的一个佳境,见到那里有一个窈窕的淑女,一眼看上去十分爱慕,心里起了百般旖旎的念头,正要上前搭话,却猛然惊醒,才发现刚才那一幕不过是个美梦而已!
可是面对着神采飞扬的金奕,他心里不由又犯上阵阵酸意,他前日和子洵在街上闲逛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那个绣着洛神的屏风,那上面绣着的酷似玉锦面容的女子,更让他忍不住冲动想要买下来。
只是这件绣品价格不菲,他当时身上没带够银子,潘子洵和这家店的掌柜相熟,便说好了后日来取货,可是没想到面前的金奕也是要买了这个画屏送给玉锦的,这更让他下定决心,坚决不让这件东西落到金奕的手里。
金奕听了潘公子的议论玉锦的一番话气的火冒三丈,要不是碍着李舒玄站在一旁,他真要上前揪住他当头一拳打过去,没想到前段日子外面竟然传出了这么不堪的谣言,怪不得李舒玄要退亲呢!金奕恶狠狠的看了潘子洵一眼,把手里的银子扔在柜台上,上前拿过桌屏就要走,却被李舒玄一把将他的胳膊拽住了!
李舒玄冷冷一笑:“买东西也的分个先来后到,这个绣品我们前天就订好了的,金少爷你不能凭着有钱就这么强买啊!”他从袖里也掏出银子递给孔掌柜,“这东西我和潘少爷原来就说要的,今天这个是我们的了!”
潘子洵本来被金奕刚才瞪的心里窝火,这时候看李舒玄和金奕杠上,忙上前也帮着李舒玄说话:“李兄说的是嘛,这个我们前天就订下来的!”又冲着孔掌柜斥责道:“谁让你把这东西摆出来的,我们当时不是说要买下来的吗?”
孔掌柜脸上陪着笑,心里暗自腹诽您潘大少爷说买也没有付定金哪!可是他知道这位潘少爷是大有来头,这可是吴江县令的大公子,他一个做买卖的得罪了这位小爷,他以后还敢在这吴江混吗?于是他上前佯装劝说,倒是趁金奕不在意,将他手里的桌屏取了过来,忙口里一边赔不是将金奕往外推,一边把银子递还给他,想着早些将这位买主打发出去了事!
金奕的少爷脾气这时候倒也上来了,他一把甩开孔掌柜的拿银子的手,冲着身后的两个家仆喊道:“你们跟着是做什么的,还不快些给我把东西拿回来!”
他身后跟了两个身高力壮的男丁,原是浣芸专门挑出来给他用的,这时候听到主子吩咐,一个上前一把将孔掌柜的拨拉到一旁,又将潘子洵推了个踉跄,另一个则去柜台上取了那桌屏,主仆三人转身便往店外面走去!
潘子洵从小到大那里吃过这样的亏,顿时气的涨红了脸大声喊道:“快来人哪!”店外面站在等候的几个家丁闻声忙跑了进来,全是青衣小帽的打扮。潘子洵指着金奕主仆三人说道:“这几个人强买东西,把那东西给我抢回来!”
金奕这边的家丁仗着身高力壮,怎会把这几个家丁放在眼里,自然不会乖乖将手里的东西奉还,两边话不投机便打在一处,潘子洵乐的站在一旁瞅热闹,李舒玄和金奕则是也袖手旁观,只有那孔掌柜吓得魂飞魄散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暗暗叫苦,这几位爷可真会选地方打架,这里面的东西随便碰坏了一件,他这几个月的工钱可就没了!
这家铺子名为“瀚宝斋”,在吴江县开的时间并不长。孔掌柜不过是请过来看店的,真正的老板据说是一位财大气粗从京城里过来的老爷,这位老爷就是孔掌柜本人也并没有见过,每个月都是由管家过来和他盘货算账,孔掌柜自己不过是个看铺子的大伙计罢了!
他眼见两家的家丁撕扯在一起,两边的主子都各自站在一旁袖手旁观,知道这两边都是年少气盛血气方刚,谁都不愿意先低头服输,他心里一着急,便先跪在了潘子洵的面前:“大少爷,咱们店里一向都是蒙您照顾生意,今天要是这店里的东西砸坏了一件,我的小命可是去掉一半了,请大少爷可怜可怜小的,千万别在咱们店里开打啊!”
潘子洵本来板着脸,虎视眈眈的瞪着金奕,现在听孔掌柜这么哀求自己,倒是有些不忍心起来,虽然他是家里的独子,可母亲对他管束甚严,他素日虽然娇纵了些,但仗势欺人的事情还真没有做过。潘子洵便趁势喊家丁止住,对金奕说道:“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你若是真要和小爷打架,咱们约个开阔无人的地方,别在人家店里毁了人家的买卖!”
金奕那肯轻易示弱,“那咱们就单打独斗一场,不要别人帮忙,若是我输了,这摆件我买了送你;若是你输了,那就不能和我再争这个绣品了!”金奕自幼在京里也学习过一些拳脚功夫,论起来打架倒也没有怵过。
潘子洵哈哈一笑点头答应,双方又议定了打架的时间和地方,金奕深深看了站在一旁的李舒玄一眼,便带着家丁离开了店铺。李舒玄站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等金奕走远了才缓缓说道:“子洵你刚才答应的太鲁莽了,金奕小时候习过好几年的武,一般人还真不是他的对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