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的午宴虽然菜品丰富,可是围坐在一起吃饭的人显然并不开心,玉锦虽然面上平静如常,可是面对着鲁采芍和傅庭薇闪烁不定打量自己的眼神,心里也有几分说不出的烦恼;史玉凤知道自己的哥哥被潘子洵又打了一顿,前几日在孤山和潘子洵结下的旧仇又添了新恨,立刻要吵嚷着去告诉姑妈,让姑妈给四哥做主惩治那姓潘的,好歹着被傅庭兰和段婉卿给拉住,段婉卿落水之后换了身新衣服,头发也重新梳好,一脸的甜美笑容,倒是更加添了几分风韵,宴席上只有她面带春风,哄着史玉凤没有惹出更大的事情来!
吃过饭大家都去傅庭兰的院子里小憩片刻,丫鬟将几位小姐送的贺礼端了进来,傅庭薇送给妹妹的是亲手做的一个荷包,鲁采芍的礼物是一对金质的手镯,上面镶了两颗硕大的珍珠,看珠子的成色也非常好;段婉卿送了一面双面绣“岁寒四友”的檀木底插屏,几个婆子费了好大劲才将屏风搬进来摆好,傅庭兰连说这礼物实在贵重,对段婉卿谢了又谢;只有玉锦和史玉凤两人送的礼物都是布料,玉锦送的缎料是妆花掐银丝的花样,史玉凤送的是大红描金富贵牡丹花样的绸缎,丫鬟又捧出了一个黄花梨木盒,端到傅庭兰面前。
傅庭兰对那些布料视而不见,接过那木盒打开一看是玉锦亲手临摹的《唐寅题绘西厢记》。不由高兴的喊出了声。她上次在玉锦那里看到了原本的真迹,心里喜欢的不得了,没想到玉锦这么几天的时间便将这画册临摹完了,她哪里知道玉锦两年前临过一本落在震泽崔家没有取出来,到杭州之后的这两年多,已经临了好几本画册了。
因为《西厢记》讲的是张生和莺莺私定终身的故事,玉锦觉得傅庭兰是知府家的小姐,看《西厢》被人知道招来闲话,本来不想送她这本画册,可是她手头实在没有合适的画,又想起傅庭兰对那画册翻来覆去爱不释手,便想着反正在闺阁里看看也无妨,便取了一本临的最传神的画册送给她做贺礼,没想到她当着众人的面便打开了礼物并且当众赞叹不已,自己想阻止她已经来不及了!
几位小姐都围了过来看傅庭兰手中的画册,鲁采芍和傅庭薇看后都是赞不绝口,直夸画的好,上面的人物都像活的一般;段婉卿看了画后抿嘴一笑没有吭声,和史玉凤交换了一下眼色。史玉凤疑惑的看了表姐一眼,看她眼神似乎另有含义,便从傅庭兰手里接过画册翻到前面,看到“西厢记”三个字忍不住大声念了出来,倒是把傅庭兰吓了一跳!
史玉凤如同得了什么宝贝似的,紧紧抓着那本画册说道:“二姐姐亏你还读了那么多书,竟然看这种诲淫诲盗的东西,这个唐寅还是前朝的朝廷重犯,这样的书传到咱们手里怎么得了?我这就拿去给姑妈看,让她看看你结交的这个好姐妹送你的宝贝贺礼!”说完不待傅庭兰答言,拿着那本画册便一溜烟的往前边正房里跑去!
傅庭兰没想到史玉凤会这么做,一时呆怔在那里,等她反应过来让丫鬟去追的时候,史玉凤早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她想到母亲素来严厉,不由心里也有几分惴惴然,忙哀求的看向傅庭薇。傅庭薇摇摇头,看到妹妹一脸沮丧安慰她道:“这事和你没什么关系,玉凤也太孩子气了,本来不过是一本画册,大不了扔在一旁不看就是,怎么还跑到母亲那边去吵闹呢!”
傅庭兰听姐姐这番劝告简直是和没说一样,脸上的神情更加不好看;傅庭薇的这番话倒是让玉锦更加心里不安,这事全是自己一手惹起来的,要是自己不送这画册来,可不就什么事情就没有了?玉锦看着傅庭兰说道:“二小姐您别担心,要是令尊那边有什么责怪的话,都担在我身上就是,这也怪我多事,不该送那画册过来!”
傅庭兰看玉锦如此说,倒是带了几分不好意思,忙拉着玉锦的手说道:“要不是我上次在姐姐那边看到这画册十分喜欢,姐姐断然不会费了心思临摹给我看,这都是玉凤妹妹无事生非,就算母亲责怪下来,也和姐姐没有什么关系!”
鲁采芍也忙过来劝慰傅庭兰,只有段婉卿淡淡在站在一旁,不时看往门外的院子,可是一直过了一个多时辰,也没有见史玉凤回来,更没有史氏那边的丫鬟过来请傅庭兰过去。几位小姐喝完茶就分别告辞,傅庭兰又亲自送玉锦到了二门,亲眼看着玉锦坐上马车才恋恋不舍的转身回去!
“锦华堂”的新货很快就到齐了,这次的货品大多是些新出的花样,有的织法似乎是玉锦以前都没有见过的,玉锦最中意一种名唤“锦罗”的薄锦,用一段乎织和一段绞织相间,上面还提出花来,透着小孔布料还够结实,看上去十分美观。
玉锦一直有些怯暑,夏天穿了薄纱的衣服还嫌热,乍一看到这呆着小孔的布料不由十分惊喜,她笑着对施复说道:“表哥在哪里找出这些能工巧匠来的?这布若是采用两梭轻一梭重的手法,空出更多稀路来,现在正是秋老虎当道,拿这布料做了衣服,穿在身上又透汗又舒服!”
施复没想到玉锦还懂得织布,不由眼里流露出钦佩之意,他笑着说道:“妹妹说的极对,我这就让织坊的人找妹妹说的那种织法试一下,这种布料叫做锦罗,倒是和妹妹名字重了一个字,那个新花样织出来之后,倒是劳烦妹妹给取个好听的名字吧!”
玉锦想了一想,“这种布既然称之为罗,若是那种轻透的布料也织了出来,倒是最好也带罗字。唐朝的李太白的咏荷诗里两句极好,叫做秋花冒绿水,密叶罗青烟,这新花样的布料便名为秋罗如何?”
施复自然是欢喜异常的答应,连声说:“妹妹这名字起得好,就叫做秋罗好了!”他眼神里闪过一丝诡异,“我那些织坊的伙计手巧的很,妹妹不妨再画些秋罗上的花样,我让伙计们照着织出来!”
玉锦忙高兴的翻出自己以前的画册样子给施复看,上面的花样十分繁多,有些是以前京城里新兴的图案,玉锦喜欢的就描摹下来,有的是她从画上看到的衣服样子,便记了下来,上面的花样都和市面上的不同,但又透着灵气和精巧,施复一页页翻看着,口中连声称赞。
这时施复的小厮前来禀报说前面铺子有客人找他,施复忙离开到前面的店铺里去,没过多久夏荷端了个木匣子走了进来,玉锦看那个匣子十分眼熟,忽然想起这正是昨天送给傅庭兰装画册的那个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她忙问夏荷:“这个匣子是谁送过来的?”
“刚才傅家的二少爷让转交给二小姐的!”夏荷看到匣子是空的,忙疑惑的回道,刚才她在前面铺子里招待女客,那位傅少爷的跟随将这个匣子递给她,让她转交给二小姐,可是并没有说里面是空的啊!
玉锦想起昨天史玉凤拿了这个匣子去找她姑妈史氏告状,然后直到离开崔府自己也没有再见到她,没想到这东西又落在了傅庭筠手里。她看着手里的空匣子,想着傅庭筠送这个空匣子给自己是什么意思呢?难道暗喻里面的东西已经物归原主,被送到傅庭兰手里了吗?
玉锦摇摇头将匣子搁置在一旁,让夏荷去前面继续做事,傅家的二小姐虽然人很好,傅家二少爷这番举动也许是带着善意,可是她现在不过是个开铺子卖丝织品的小生意人,她要做的是养家糊口将生意做好,和唐妈妈桑青等人过好自己的日子,这些已经足够了!
傅家的两位小姐固然不是趋炎附势的人,还有那位鲁采芍虽然是知县之女,看言语谈吐也是及其懂道理的,可是自己和她们的地位相差实在太远了,况且史玉凤对自己一直怀着恶意,至于她的那位表姐段婉卿更是颇有心计的人,玉锦回想起昨日那落水的一幕,不由微微勾起嘴角,她在凉亭上登高俯视,把那时的情形看的清清楚楚,段婉卿若是脚脖子崴的厉害连路都走不了,怎么会往前几步冲到水里的时候脚步如此矫健,倒似乎是有意落水的呢!至于这么说的原因,相比多半是为了那位风度翩翩的傅家二少爷吧!
玉锦在心里冷冷一笑,史玉凤既然听到了苏州那边传来的闲话,只怕自己在这里藏着的事情也要早晚被传回吴江,父亲和金氏倒时候必会派人来将自己带回去,然后随便许一户人家将自己打发掉,不过自己不会像以前那么乖乖就范的,天下之大,难道没有她一个女子的立身之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