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内,一抹斜阳从大玻璃窗户射进来,正好照在面前的玻璃杯上,绿色的茶叶在玻璃杯中沉沉浮浮。
浅浅忽然觉得,这茶叶就像自己一颗空落落的心,飘飘荡荡,茫然无所归依。
“浅浅,知道若风喜欢你吗?”林晨曦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浅浅一怔,视线从杯中漂浮的茶叶,移到了林晨曦笑意盈盈的脸上,轻轻点了点头,已然明了今天她来找她的用意。
“我和他爸爸昨天刚到这儿。一晚上,若风和我谈话,内容全是你。我想不到,我这个儿子会这么痴情。”林晨曦苦笑着摇头,“我有一年多没回来了,昨天见到他,都快要不认识他了。你大概不知道,他以前是个什么样子。”
“不,我知道一些。”浅浅淡淡道。
“这几年,他在外面稀里糊涂,他爸爸没少训斥他,我呢,也没法管他,只有睁只眼闭只眼。不过呢,他玩归玩,倒是没出什么乱子。”
浅浅垂着眼睫,默默不语,想来,她一定是不知道吴丹莉那件事。
“原本呢,我以为他就这么花天酒地下去了,”林晨曦微笑,“但是,他遇到了你,一切都不一样了。他没有对任何一个女孩动过心,你是唯一。我也没见过他那些女人,你是第一个。”
浅浅依旧沉默,不知道说什么好,低头抿了一口茶,上好的碧螺春,清淡的香气在嘴里弥散开来,她一阵恍惚,不由想到他泡的龙井。
“浅浅,那你呢?你对他是个什么感觉?”
“阿姨,”浅浅抬头,坦然地迎向她期待的目光,清清楚楚地答:“我可能有些喜欢他,但是没有爱,我不爱他。”
林晨曦深深注视着她,她清澈的眸子,比星光更明亮。
她徐徐开口:“若尘……”
蓦地听到这两个字,浅浅心中一抽,不由转过视线,听着林晨曦轻柔的声音缓慢地述说,“你也知道的,他是有家室的人。虽说他们夫妻由于聚少离多,现在感情不太好,但还不至于要离婚。他们从小就认识,感情基础还是有的……”
林晨曦说了一大堆,浅浅却没几句听进耳,胸口,涩涩的痛楚涓涓细流一般流淌。
她喝了一大口茶,努力地、用心地把这股酸痛的滋味咽下去。
“阿姨,您其实没有必要和我说这些,我和他不会再来往了。”
说这话时,她低着头,夕阳的一抹余晖将最后一缕温热的光线停留在她手上,她呆看着自己的手,下意识地握了握,仿佛要留住什么。
留住什么?又有什么是她能留住的?
她紧紧一咬嘴唇。
林晨曦看不见她的眼睛,可是感觉到她状似平静的语气下,似掠过些微的波澜。
她沉吟了片刻,道:“紫涵昨晚吃了一瓶安眠药,好在我发现得早,抢救及时,才没有……”说到这儿,她长叹口气,看着浅浅。
她今天是铆足了劲,为小儿子当说客来了。如果说,在见到舒浅浅之前,她还是心存疑惑,那么在看到她之后,她坚定了决心——这样美丽清纯、率真可爱的女孩,理当做她的媳妇。所以,她要让舒浅浅死心,只能下猛药。
浅浅抬眼,无声地动了动嘴,那句“紫涵是谁”憋在嗓子里,终究是滚了回去。她已经猜出“紫涵”是何许人也了。
她整个身心都为之震惊,紧握着的手心,渗出沁凉的汗。
这件事——她要负多大的责任?这是她造成的吗?
她呆若木鸡地坐着,无法说出心里的那股愧疚和悔意,她不知道事情会这样,要不然……她摇头,再摇头。
她错了。
错得离谱。
她痛苦又茫然的神情,令林晨曦一阵不忍,心生的怜惜颤巍巍盈上心头,情不自禁地拍拍她的手背,“孩子,既然你们已不再来往,其实我也没必要和你说这件事。你不用自责,还好紫涵也没有大碍。”
“阿姨,真的很对不起,我……我不会再见若尘。”浅浅看着她,语气恳切,而心里的酸楚再次翻涌,涌上鼻尖,她深吸口气,把那酸楚强制压下去。
昨晚上回家,爸爸告诉她,她所有赴意大利的手续都办好了,连飞机票都买了,下周二她就可以走了。
当时她还暗自想,为什么要这么快,但现在,她恨不能立刻就走,走得越远越好,远离这里的一切。
林晨曦说:“好了,我们不说这个。我今天来是想认识你,想多了解你一点。若风那么喜欢你,我呢,看见你也很满意。”
她想当然地认为,舒浅浅如果对若尘死了心,就一定会接受若风。
“阿姨,感情的事是不可以勉强的。”浅浅心烦意乱,看着窗外,夕阳已整个沉落,黑暗在逐渐吞噬白昼。
林晨曦心中一沉,面上仍保持着温柔的笑意,“若风这孩子呢,有时是毛躁了一点,不过,他现在倒是定性了不少,事业也是越做越大。这一点,他爸爸对他还是很满意的。跟他哥相比,他也是很优秀的。”
“我从来没把他们做过比较,”浅浅很生硬地,视线从窗外移到林晨曦的脸上,抿了下唇,让自己的语速放慢,“因为我不认为把人作比较是件公平的事。爱或者不爱,只是心里的一种感觉,我自己没法控制。我知道若风很优秀,但是很对不起,我无法爱他。”
她要让她明白,她的爱情不是放在天平上做比较得出的,孰轻孰重;更不是在做选择题,不能是A就选B,或者不可能是B,就退而求其次地选C。
她爱的人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尽管不能爱,不可以爱。
林晨曦凝视着这张稚嫩的小脸,她貌似很好说话,其实她相当有个性,有自己独特的见解,绝不是一个空有一张漂亮脸蛋的女孩。她越发的理解她那两个儿子为何喜欢她。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仿佛唏嘘:“既是这样,浅浅,忘了我今天和你说的话吧。”
从茶馆出来,天已经黑了,浅浅拒绝了林晨曦送她回去,一个人站在街头。正是下班高峰的时候,川流不息的人群,车流蜿蜒滚滚向前,呼啸而过的车声,嘈杂喧哗的人声,热闹,繁华。
她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遗弃了她,她也不属于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而她,到哪里去呢?
不能回去,她怕,她怕他等在她楼下,她怕得连手机都不敢开,当面拒绝的话,她说不出口,也没勇气说。
她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朝前走,从这条马路走到那条街道,又从街道茫然地走出来。不知道走了多久,街上车流人流渐渐稀少。
站在十字路口,她拦了辆出租车,决定还是回家。那个家,虽然自己呆着别扭,可爸爸终究还是她亲爱的爸爸。
舒浅浅躺在床上,打开了手机,信息就一条一条进来了。她逐条阅读,有一条竟然是他发来的:浅浅,我给你发了一封E-mail。
她呆了呆,相处这么长时间,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他的短信。她曾经问过他的QQ号,他说他从不在网上聊天,有什么可以给他发E-mail,并把邮箱地址告诉了她。有时,她会发送一些自己的画作给他,他偶尔也会回,但惜字如金,大多数是直接给她一个电话,或当面告诉她。于是,她就知道他没有那个时间,在电脑上或者手机上一个一个地输字。
这么一想,她就很好奇他会写些什么,这个念头一起,就像猫抓心似的,挠得浑身不得安宁。
可是,看了他的信又能如何?除了让自己更加难受,更加难以割舍,还能改变什么?她烦躁地拽过被子,蒙在头上,想睡觉,可是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一片。
终于,她翻身下床,匆匆进了书房,打开电脑。
亲爱的浅浅:
认识你以前,我是一个非常清冷淡漠的人,那使得我不容易有情绪的起伏,冷静,对事物无动于衷。正是由于这种近乎于麻木的心态,我不容易感受到快乐,也不知道真正的快乐是什么。
然而,我遇到了你,直至今日,我仍能清楚得记得那天的一切——你的模样,你的笑容,你说的每一个字。我感谢那个清晨,那美丽的薄雾,让我邂逅了快乐的天使,让我灰暗的生活有了亮彩。
那个时候,我的婚姻已走到尽头。我渴望得到你的爱,但是,我并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男人,我无法启齿,尤其是明白你的心意之后,我更加无法启齿,因为我无论怎样表白,对你,都是一种伤害。
浅浅,我不知道会遇到你,如果,我早知道有你,我会等。
我小心地、努力地保持着你我之间的距离,我想,在我离婚了之后,再告诉你一切。然而,你很快地就知道了,而且是以一种我最不能接受的方式知道了……
亲爱的浅浅,你原谅了我,并且接受了我,接受了我这个打着友谊幌子的“朋友”。很多时候,有很多话我们不能说,但即使我们不说,也能读懂彼此的内心,因为我们相爱。
我常常想,是什么样的幸运让我拥有了你。我能给你的,是那么少,而你,仿佛给了我全部的世界,全部的天堂!浅浅,我爱一个人,一定会全心全意地对她,所以那个人,一定也要全心全意地爱我,如果不是这样,我宁可不要。那一天,在医院,我看着你和若风……我受不了,我打算放弃了。可是最后,我终究还是放不下你,我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竟能让自己这么低。
浅浅,每次牵着你的手,我都觉得幸福,我就想,这样一双手,我要一直牵到老,一直牵到死。我多么希望我们就能这样下去,一直到我的婚姻结束。但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你,我最终还是越过了朋友的界限。
我知道,我给你带来了很多的忧愁,责难以及压力,这是我最不想见到的,我很怕你在这段感情中会受到伤害。所以,今天的我,考虑很久,我尊重你的选择,我同意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在我没有离婚之前,我不会再去找你。
浅浅,不会是很长的时间,相信我,我会解决任何障碍。
又:无论你选择去哪里,我都祝你学业进步。
尹若尘
手签体名字的下方,是一大束沾着露水的白色雏菊。
她浑身僵硬地坐着,整个人仿佛是呆滞的,只有那痛楚,在心中流转扩张,良久,手慢慢地抬起,食指轻轻抚摸那手签的三个字,那样潇洒飞扬的字迹,令她不由想起他手指夹着笔,笔尖流畅优雅地在纸上滑动,侧颜高贵沉静。
舒咏涛从客厅上了三楼,她卧室的灯亮着,人却不在。他旋即又下楼,在二楼的走廊尽头,他看见从那半掩的门中透出的一束光亮。
他走了过去,推开门,就见女儿坐在书桌前,脸上有亮晶晶的泪痕,两眼盯着电脑屏幕发呆。心念一动,眉头皱起,一声不响地走到她身边。
“看什么这么入神?”他的视线,落在显示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