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光辉再次找袁啸勇谈话。
杜光辉说,袁啸勇,你是真爱马小蝉吗?
袁啸勇,那当然。
杜光辉说,你希望他幸福吗?
袁啸勇说,那当然。
杜光辉说,但是你这十多年的做法,却起到了相反的效果,你逼得她朝不幸的道路上走。
袁啸勇说,有那么严重吗?
杜光辉说,比这更严重,从某种程度上说,岳绪英的死,你都应该负一定的责任。
袁啸勇说,你不要吓我。
杜光辉说,我怎么是吓你?我问你,岳绪英当时跑到北京干什么?
袁啸勇说,他去自杀啊。
杜光辉说,自杀?自杀为什么要跑到北京?在古襄阳不能?在长江不能?在东湖不能?
袁啸勇说,那倒也是,怎么就到北京去自杀?
杜光辉说,叫我说,她根本就不是去死。
袁啸勇说,那她干什么去?
杜光辉说,她有可能去找工作。
袁啸勇说,找工作?
杜光辉说,对,你想想,岳绪英说了普通话啊,普通话多好听!说了普通话的人,你让她回到她生长那个村,要她去讲土话,怎么可能呢?即使给小学当代课老师,还不都是讲土话的?
我们县城中学那些老师都讲土话。
袁啸勇说,但是她在火车上说,她要去死啊。
杜光辉说,你呀你,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她说要死就真死?你一直跟着她,她不死都没面子了嘛。
袁啸勇想一想,沉默不语。
你用同样的办法又去逼马小蝉,杜光辉说。
我承认你说岳绪英说得有点道理,但是马小蝉,我是爱她的,我怎么逼她了?袁啸勇说。
她前夫那个人,怎么样?杜光辉说。
很好啊,我们是兄弟,我们经常在一起喝酒,大碗喝,袁啸勇说。
那你为什么用瓶子砸他?杜光辉说。
袁啸勇说,那你就是歪搅了,那是原先嘛,我和他争马小蝉嘛,打他是想把他吓走嘛。
杜光辉说,如果你不打他,马小蝉不会嫁给他,因为马小蝉不怎么爱他,你砸了一瓶子,马小蝉一下子感动了,一个男人愿意为她挨一瓶子,她不嫁他嫁谁呢?
袁啸勇说,你一说我明白了,她是把感激当成爱了。
杜光辉说,对。
袁啸勇说,那我现在怎么办?
杜光辉说,马小蝉最想什么?她最想忘掉原先的生活,没考上学,离婚,下岗失业,把这一切都统统忘掉,对不对?
袁啸勇说,是。
杜光辉说,那你天天跟着她,她一直摆脱不了原先的生活阴影,每次见到你,他都会想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这样的情况,她会幸福吗?
袁啸勇沉默不语。
以我的眼光看,居住在“东湖天空”——这个号称武汉市第一楼盘里的女人分为三类。一类是女老板和高级职业白领,一类是男老板的家属,另一类是身份“可疑”的人。区别最大的是走路。第一类女人身份大多走直线,速度快;第二类女人走短线,走一走停一停;第三类女人走圆线,她们漫无目的,目光迷茫,走着走着,又回到刚刚开始走的地方。
我属于哪一类女人?
我快步走着直线,从居住的地方走到车库,取出车开到茶社。我在茶社里转了一圈,看了一下账目,打理了一点点杂事,我没有事了。没有事了,这很可怕,心里空得发慌,又开车回到“东湖天空”。
这一回我走短线,走一走,停一停。路上那些和我一样走路的女人,她们牵着狗,或者小狗一样可爱的孩子,目光平和而安详。我走一走,又停一停,我心里很着急,我手里没有一条狗,或者狗一样可爱的孩子,走还可以,停下来干什么呢?我停不住。我的目光迷茫而焦虑,我折回头去,在树林中绕行,一棵树一棵树地绕着走,绕来绕去,绕到我开始的地方了!
我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身份。
我不是第一类女人,也不是第二类女人,我是第三类女人——身份“可疑”的人。我脸色彤红,羞愧万分。我冲到房间里,又冲到洗脸间里,我放水拼命冲洗自己的脸,脸还是发烧发烫。我把脸擦干净,把面前的镜子擦干净,两行泪流下来。
我马小蝉,拥有美貌和一颗骄傲的心的马小蝉,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东湖天空”里,我是什么人?
我和另外一个女人,我们共同拥有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可以随时离开我,但是他却无法离开另一个女人,这就是我目前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