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走出女子行政拘留所,阳光普照在她这个曾经的暗娼身上,让她睁不开眼。她站在拘留所门前,闭着眼感受眼前的阳光,空气和清风。更重要的是自由,这种自由的感觉布满全身,脚趾,头发,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快地跳动。
但是柳叶顾不上这些,努力地睁开眼拔腿朝城里跑。她的行政拘留期限是五天,外加罚金一千元,今天她的期限到了,她获得了自由,而和她连案的张高举,处罚了十五天,现在还关在拘留所里,这是她拼命朝城里跑的原因。
阳光横挂在护城河上,天空中出现了彩虹般的奇迹——在绿色的水面上,褐色的古城墙和金色的阳光形成一道美丽的屏障。柳叶一步一步朝彩虹里面跑,眼前的情景渐次变幻,如婚纱摄影店和魔幻城,也类似她小学中学时对生活的梦想。那个面前放缓步伐,停了下来。
柳叶在阳光般的屏障面前停下来,出现了短暂的迷惑。我急慌慌地朝着座古城跑什么呢?我要去哪里呢?她自己问。首先这座古城里没有她的家,她的家在鄂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区的一个山村里;这座古城里更没有她的亲戚同学和朋友,当然,也没有她的工作单位——发廊也算一个单位吗?
回发廊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柳叶经历了这一场事,再也不会回到发廊了,不单在这个城市,换另外任何一个城市,都不会了,她要彻底告别这个行业。阳光迷乱了一下柳叶的眼睛,她在如盖的阳光下怔了一样,仿佛一场梦醒来。她明白了自己要干什么,并且刻不容缓,想定之后,立即拦住一辆电动麻木,直朝派出所赶。
她真正想干的事,那就是要救张高举。为什么要救这个男人,她现在还来不及细想。在拘留所关了五天,快出来的前一天晚上,同号的几个人相互聊天谈彼此案情,柳叶谈着谈着,一个中年女人突然站起来,惊叫着说:柳叶,你坐错牢了!
柳叶莫名其妙。
中年女人问:你真的没收那男的钱吗?
柳叶说,真的没收,我把钱塞在他床头柜的书中间了。
中年女人说,那男人知道你没收吗?
柳叶说,当然知道,我当他面塞到书里面的。
中年女人说,那你真冤枉坐了一场牢,你们没成交嘛,没有形成买卖关系,就没有违法嘛。
中年女人详细地柳叶讲解,显示她的法律知识。柳叶听的时候,同号的另外几个女人凑过来,好奇地问:柳叶,你怎么会不收钱?谁会信呢?
柳叶说,不信就不信,反正我没收。
女人们说,你就是干这个的;你凭什么不收钱?那男人长得很帅吗?
电麻木开到派出所门口,柳叶下车,站在派出所门口也在想,我为什么要来救他?我为什么不收他的钱?
你说的是真的?派出所张所长激动得走来走去,步伐忽快忽慢,是真的吗?是真的吗?
是真的,柳叶再次肯定地说。
那天办张高举和柳叶案件的民警把卷宗跑过来,张所长快速翻动,翻到某一页,仔细地审阅。
看来是忽略了。卷宗上记载了两个人谈话,在钱的问题这一关键环节,没记载特别清晰,价格两百元,起初是柳叶开的口,但是成交时的细节却没有记载。
那两百块钱,张所长说,你说你没收,在哪里?
在他床头柜的书中间,柳叶说。
书中间?张所长闭了一下眼睛,想,这种证据还能找到吗?
张所长把办案民警叫到走廊里,在斑斑驳驳的墙面下面,递一颗烟给他,两颗脑壳凑在一起,很久才点着。
如果我们去找到那两百块钱,那我们就错误裁决了,你怎么想?张所长问。
民警想了一想,反问张所长:如果我们去查实了,那两百块钱的确在那里,那就证明我们办错了案,影响我们所在全局的年终评比,你怎么想?
张所长说,我不会在乎!一个人关在里面,这是多大的事!要实事求是,是不是?
民警说,如果你连单位荣誉都这么想得开,我个人在乎什么呢?办错了案,受什么处分我都接受。
张所长说,处分倒不至于,会上批评检讨一下罢了。
民警说,那就更没事了,所长,您别在乎我的面子,实事求是,该怎么办怎么办。
两个人商量定,带上柳叶和当初办案的几个民警朝王秀家里急赶。
张所长怕王秀不在家,忙打电话让王伦通知王秀,王伦接电话后,不单通知了王秀,自己也立即赶过来了。
王秀和张高举的床上,干净整洁,床单上面是一朵一朵浅浅的荷花,一个大头短脚布娃娃在床上甜蜜地斜躺着,两只大头枕,洁白如瓷,相互对视。书被转了位置,由床头柜上面转到书桌的台灯下面,张所长问清以后,翻开书,两百的钞票躺在里面。民警们迅速拍了照。
王秀坐在沙发上,沙发前面是一个玻璃茶几,茶几前面是一个方形饭桌,饭桌前面是激动得来回踱步的王伦。
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王伦一边踱步一边说,没有成交就没有嫖娼!我们就再也不用求人了!再也不用求人了!
张所长和几个警察带着柳叶找张高举调查细节去了,如果情况和柳叶说的一样,那么就属于错误裁决,那张高举很快就会回来。
王秀觉得脑壳一时还转不过圈来。
这么说张高举没嫖娼?那他干的是什么事呢?王秀想。
王秀没有一丁点兴奋,她觉得这法律真是怪怪的。张高举和一个妓女发生了关系,但是妓女没有收钱,这就不是嫖娼吗?如果不是嫖娼,那他们是什么行为呢?是通奸?是婚外情?是有感情吗?
按照张高举和柳叶的说法,他们是第一次,不存在感情,那是通奸吗?那不就是嫖娼吗?如果嫖娼错了,通奸或婚外情就是对的吗?如果婚外情或通奸是错的,那嫖娼怎么也是错的呢?
你要准备好!兴奋的王伦搓着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踱步完毕,一边打开门准备下楼一边说,买点菜,地板拖一拖!
王秀没有动。她听到王伦一下一下的脚步声随楼梯阶层越来越远,心里越来越凉。这是自己的亲哥哥!他营救背叛自己妹妹的人,当然也是为了自己的妹妹。他要妹妹去买菜,并且拖地板,迎接嫖娼归来的妹夫,这就是生活吗?
他倒成了一个功臣了吗?
他分明嫖了娼,现在却成了没嫖娼?!这天下的好事怎么都轮到他了呢?
一个男人,他在妻子外出告状的时候把一个妓女带回家,这是一个铁打的事实,现在呢?第一,他没有嫖娼,第二,所有的人都为他出来而高兴,第三,妻子还要买菜拖地板迎接他,这公平吗?
…….
王秀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想了一个下午,也没有想明白生活为什么能把相互对立的东西撮合在一起,没想明白其中的奥妙,天色傍黑的时候。开始想到一个现实问题:张高举要回来了!菜可以不买,地板可以不拖,但是人可以不见吗?该怎么见呢?第一面怎么见?第一晚怎么过?还会有性吗?怎么面对以后的日子和生活呢?
正在想这些问题的时候,王伦来了。王秀听到王伦冲锋式的上楼和硬枣般的敲门,心里诧异,身子在沙发上却懒得动。王伦再次逃荒般地敲门,并伴随着急急地喊声。王秀慢慢地过去,打开门。进来的不单是王伦,王伦还带着另外一个人,柳叶!
让她在你这里住一晚!王伦说。
王秀刚露出诧异的神情准备问,王伦先开口说:外面有警察抓她!
抓她?王秀不解地问。
对,王伦说,从拘留所返回的时候,看见她从长途车站往外跑,后面有警察追她,我停下车救了她!
为什么警察抓她?王秀问。
为什么?王伦说,你不明白吗?
事情出了变化。派出所张所长到拘留所找到张高举核实了细节,立即赶回派出所下重新裁决,但是消息上面很快就知道了,上面要求,再次找到柳叶,由局里重新审理。
重新审?王秀好像在自言自语。
对,他们想重新审!王伦气愤愤地说,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他们一审,绝对又审回去了!
怎么会这样?事实只有一个,重新审就重新审!
王伦说:王秀!你怎么不明白啊,他们想审出什么结果,就会有什么结果。
他们是谁?王秀问。
分局里的人,张所长的上级,王伦想一想,闷声闷气地说。
王秀看看柳叶,气不打一处来,对王伦说,你怎么不领回你家去?
王伦说,开什么玩笑你,我领一个女的回去,怎么跟你嫂子说?
王秀说,照你这么说,只有住我这儿?
王伦听出王秀的话音了,喊她到卧室里,关上门,拍拍她肩膀,说,她现在是一个重要人物,她是来帮我们的!她一出事,咱们还怎么救张高举?你莫意气用事!就一个晚上,明早我早点开车送她到下面县里,从县里搭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