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俊秀少年将姓鲁的年长乞丐背到驿亭中,见他面色苍白,口唇干裂,知道他渴的厉害,于是小心翼翼地将他扶到柱子旁坐下,让他倚着柱子休息。随后到不远处的水潭中用手捧了些清水回来,捧到老丐口边道:“老伯,您喝点儿水吧。”
年长乞丐遭人追杀一路奔逃,加之身上多处受伤流血甚多,早已渴得喉头像是要冒出烟来,听得少年让他喝水,当真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精神微微一振,凑到少年手边便喝,颇有些急不可耐。
少年捧的水本就不多,返回时又洒了大半,年长乞丐喝完后渴意更甚,张口想要请少年再捧些来,少年早已快步又向潭边而去。如此往返两次年长乞丐仍是意犹未尽,少年灵机一动,除下长衫浸入水中,待得衣衫浸饱了水立即飞奔而回,将水绞入他口中,口道:“老伯,事从权宜,还望不要见怪。”
略一抬头正瞧见两名吐蕃武士的裤子莫名其妙的掉了下来,露出四条毛茸茸的大腿,而两人初始却还面带得色,顿觉这情形十分滑稽,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年轻乞丐虽然武功低微,但眼力却是不差,知道是姓俞的老者以极快的手法,在电光火石间削断了两人的裤带,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一面拍手叫好一面出言嘲笑。
有道是士可杀不可辱,说这几名吐蕃武士是“士”未免有些牵强,但心却也是肉长的,受此戏弄本就恼羞成怒,听少年和年轻乞丐一笑更觉颜面扫地,失了身上物件的两人呜哩哇啦的怪叫着当先扑了上来,另外两人重新系好裤腰带也随后加入战团。
姓俞的老者剑法使开绵绵密密,好整以暇的守了几招过后,一声清啸手上加紧展开抢攻。四人只觉对头的剑势如狂风暴雨一般压来,几乎有些喘不过气起来,顿时有些应接不暇,手忙脚乱。
几人无力还手之下只顾自保,只守不攻反而避免了自身许多破绽,老者剑法虽高,却一时间伤他们不得。俗话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所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约莫斗了一盏茶工夫,只听其中一人骂了一声“他奶奶个熊”,脚下打了个趔趄,手上也随即慢了下来。老者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他的裤子又掉了下来,想是方才慌忙之中裤带系的不够牢固。
老者笑道:“你的裤子和裤腰带有些不和,想必是你平日勒得太紧了,以致于它们兄弟相互责怪,反目成仇。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别穿裤子了。”说着刷的一剑削向他提着裤头的左手。
老者出剑何等迅疾,哪容那吐蕃武士闪避,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的击在他的手背上。猫遇上老鼠不好好戏弄一番,通常是不会轻易将其弄死的,老者见这四人蛮横跋扈,面目可憎,存心戏弄他们,故此才改削为拍。若非如此,这人的左掌已是废了。
那吐蕃武士吃痛之下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裤子又毫不停留的掉了下去,这下顾不得提裤子,连忙迈步向旁逃开。哪知双足受到裤子羁绊,步子又迈得大了,身形站立不定,登时摔了个狗吃屎。虽然这次出丑更大,但得以保全了手掌,心中却是庆幸多过恼怒。
青龙桥乃是交通要塞,客商往来频繁,物资贩运皆赖以车马,桥板上到处都是干湿不一的马粪。说来也凑巧,这吐蕃武士这一摔下去,脸正好凑在一堆又稀又湿的马粪上,顿时糊得满脸都是。这个狗吃屎倒也摔得名副其实。
老者见状不禁哈哈大笑,手中长剑左右分刺,避开其余三人,飞脚踢在他肥白的屁股上,口道:“到江中去好好洗洗吧!”
那吐蕃武士身不由己的贴着桥板滑了出去,穿过由铁链组成的扶手时竟来不及伸手去抓铁链,映入眼底的是奔腾的江水,不由得失声大叫。眼看就要坠入江中,忽见一团灰影闪过,有人伸手抓住他的足踝拖了回来。
姓俞的老者心头不禁微微一惊,见来者救下吐蕃武士,只道是对方的帮手,忖道:“此人身法如此之快,实在是个大大的劲敌。”挥剑护住面门向后跃开数尺,定睛一看,登时有些不明所以。
只见来人身上衣物破烂不堪,乱蓬蓬的须发已然花白,打扮与一老一少两名乞丐大同小异,看样子十有八九也是个花子。天下乞丐是一家,这老叫花竟然出手救下对头的人,岂不是敌我不分,奇怪之至。
为首的吐蕃武士双腿受到重创,行动不得,一直瘫坐在一旁观战,见危急之际竟突然出现一个老叫花出手相救,也是大感出乎意料之外,然而仍是不免喜形于色。其余三人也是大喜过望,心知己方虽然人多势众,但武功与对头相去甚远,这老叫花子身如鬼魅,武功定然也十分了得,足以与对头抗衡,如若他肯出手,那么要取对头几人性命便多了几分把握。
为首的吐蕃武士双手行礼道:“敢问阁下是谁,是来帮我们兄弟的么?
老丐浑若不闻,连瞟也没瞟他一眼,一手抓住糊了一脸马粪的吐蕃武士的裤腰带提了起来,另一只手自腰间解下一个漆黑的大酒葫芦,凑到嘴边用牙齿拔开塞子,咕嘟嘟的喝了几口,这才抬眼望了一眼姓俞的老者,随后目光逐一扫过几名吐蕃武士。
几名吐蕃武士只觉老丐的目光犀利如刀,心中不约而同的颤了几下,隐隐有些不安。姓俞的老者见他举重若轻,那吐蕃武士没有二百斤也有一百五六十斤,提在手中直如无物,足见内力修为不俗,心中也不禁有几分敬佩。
那吐蕃武士脸上满是马粪,臭气冲入鼻中,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呕了几下叫道:“快放我下来,大爷要洗脸,快臭死啦!”
老丐猛然一抬手,那吐蕃武士身子飞起,张牙舞爪的向江中坠去,扑通一声落入水中,口中骂了几句,扑腾了几下便不见了影踪。
几名吐蕃武士万万没想到老丐会突然有此举,方才救了自己的同伴现下又亲手将他扔了下去,莫非这老叫花子是个疯子?呆了呆才纷纷跑到扶手边张望,口中叫道:“他是个旱鸭子,你将他丢下去那不是害死他么?”“不必跟这老叫花子废话,看样子就是他们的同伙,杀了他,报仇!”
老丐听得哈哈大笑,向姓俞的老者微微拱了拱手道:“老叫花向来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你这就请便罢。这些个龟蛋老叫花自会打发。”
姓俞的老者听他说话大喇喇的,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感激之意,心中有气,淡淡的道:“既然有同道高手前来相救,自然用不着旁人来多管闲事了,告辞!”说完还剑入鞘,转身一个起落进了驿亭。
老丐更不多言,双掌飞舞便向几名吐蕃武士攻去。澜沧江水甚是湍急,落入其中的吐蕃武士既是个不识水性的旱鸭子,自然绝无生还之理。其余几人同仇敌忾,口中大呼小叫,立时与老丐斗作一团。
姓俞的老者走近亭中,见少年正自用湿淋淋的长衫给那重伤的年长乞丐擦洗伤口,敷金创药,心中闲气未消,道:“凤生,咱们走,这般不识好歹之人管他作甚!”
叫凤生的少年听出他语气中有恼意,笑道:“俞伯伯,佛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位老伯伤的如此之重,咱们总不能救死不救吧。”起身拉着老者的袖子又道:“您消消气,救人要紧。”
老者听了少年的温言软语,俯身查看了一下年长乞丐的伤势,见到他背上的短箭不禁皱了皱眉,摇了摇头道:“没用了,这短箭上喂有剧毒,此时毒性早已侵入腑脏,是救不活的了。”
那少年听得不禁失声惊呼,怔了片刻竟然掉下泪来,哽咽道:“俞伯伯,您快想想法子,救救这位老伯。”
老者叹了口气,道:“你跟这人非亲非故,哭什么,走吧。”拉起少年的手要走。
少年怔怔的不肯走,忽然挣脱老者的手扑到年长乞丐的身上,哭道:“老伯,对不住,我们没法子救你,希望你不要怪我们。”
年长乞丐勉力睁开双眼,微微一笑,断断续续的道:“小兄弟……说的什么话来,你这这番……情义……我已是感激不尽。请问小兄弟……如何称呼?”声音微弱,几不可闻。
少年抽泣着道:“小生姓林,名叫凤生……林凤生……呜呜……”
年长乞丐点了点头,微微抬手向姓俞的老者指了指。名叫林凤生的少年会意,又道:“他是……俞伯伯,江湖上有个外号叫做……‘书剑双绝’……”
年长乞丐听得肃然起敬,挣扎着要起身,却怎奈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姓俞的老者连忙扶住道:“不必多礼。”
这老者名叫俞三白,不但剑术高超,于书法一道亦有相当的造诣,人称“书剑双绝”,在天南武林侠名素著,因此年长乞丐听得他的名号才会有此反应。
这时那名年轻乞丐跌跌撞撞的走近亭中,忽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污血,颓然道:“鲁大叔,我怕是活不成了,信还给你,还是由你亲手交给舵主吧。”说完跌坐在年长乞丐身旁。
年长乞丐搂住他的肩膀,勉强展颜笑道:“不打紧……你看,自有人……会替我们送的。”说着伸手指了指吊桥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