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时节已然快到了年底,这几日更是觉着一日冷过一日,天空乌云密布,总有些风雨将至的势头,我倒也懒得出去,偶尔与汀儿月音作伴,更多是像现在一般,在暖阁和松柏一起绣绣帕子,松柏的绣活儿极好,饶是再难的花样子也能绣出灵气,我看向松柏手中的帕子笑道:“好个活灵活现的鸳鸯,不愧是姑姑。”
松柏放下手中的帕子道:“不过是闲暇时拿来打发时间,待日后小主有了孩子,奴婢天天给小主子们做衣裳。”
我微微一笑,拿起手中画好的铃兰花,隐隐听到远处有歌谣的声音,我走到暖阁窗下细细听着,凝神听了一会,只闻到唱着“吴姬越艳楚王妃,争弄莲舟水湿衣。来时浦口花迎入,采罢江头月送归。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松柏上前递给我鎏金的手炉轻声道:“许是乐班在排练吧,离太后的寿宴越来越近了。”细听之下更觉歌声婉转悠扬,我闭上眼睛沉醉道:“是王昌龄的采莲曲,水乡女子置于荷花从中,我倒真想看看唱词的姑娘。”我转身招了招手,裁云拿过一件雪缎披风披在我的身上,与我一同旋身而去。
出了甘泉殿,我扶着小寅子的手,往传来歌声的地儿走去,婉转的歌声与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混在了一起,走了好一会才在上林苑一处偏僻的凉亭处看见了一位妙龄女子,只见碧罗裙芙蓉面,一双眼睛顾盼有情,口中清唱采莲曲,舞姿呈俯仰摇曳之态,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以帛裹足,纤细的足尖如同新月状,好一个莲中花更好,云里月常新。
黄昏时刻上林苑本就少有人走动,凉亭更处于上林苑的西南角更是罕有人至,似是忽觉有人来了,那女子一个旋身停了下来,面若桃花,有股清冷之气,只目光炯炯地打量着我,而我并未见过这个女子,松柏轻步上去道:“我家小主甘泉殿庄才人,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女子并不做声,只看着我,我轻笑柔声道:“天外飞仙过,步步生莲花,见了姑娘才知这句话不假。”
话毕我微微留意她的神色,只见她思虑片刻,脸上的清冷之气散了些许,道:“煛娘。”
我上前走近了几步笑道:“你便是煛娘,众人皆道
煛娘舞姿天下无双,没曾想歌声也如此动听,只是天寒之气尤甚,你只着碧罗裙倒是过于单薄。”
转头吩咐裁云:“去拿件披风来。”看到眼前竹叶仍摇摇摆摆,映在眼前,想到幼时在抚远将军府做客时,芙姑姑教我与彧哥哥将竹叶吹曲子玩,我不禁上前摘下一片竹叶,放到唇边,望着眼前的景色,吹起了若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
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歌响未终,余景就毕;满堂变容,回徨如失。又称歌曰:
月既没兮露欲晞,岁方晏兮无与归;
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
竹叶的声音未经修饰,只闻得丝丝天然之味,煛娘全本静默在旁,忽闻我的竹叶声抬起脚尖便随着竹叶声翩翩起舞,一袭碧纱更显高洁,似将谢庄月赋中的思念惆怅之意尽然宣泄而出,两人一曲一舞,上林苑的花香在煛娘舞姿的转动中越发暗香浮动,曲毕,二人皆愣愣出神,直至裁云轻轻唤我:“小主,披风拿来了。”
我还未来及出声,煛娘含了一丝暖意道:“贵人曲中倒是满满思念之意,是否在思念故人。”
我温声道:“确是,想到儿时玩伴,感慨时光匆匆,故人难在。”又想到裁云还在一旁,便又道:“将披风为煛娘姑娘披上吧。”裁云屈膝应了一声,将手中的披风为煛娘披上,煛娘将披风往身上细细的拢了拢,软软道:“多谢贵人,待我回去洗净后再拜访贵人,以谢贵人风中送衣之情。”转而退后几步福了福身子,径自而去。
缕月上去将手炉递给我,道:“煛娘哪里有外界传闻一般,不过有些清冷罢了。”
我点点头道:“不过世人皆道人心难辨,又岂是一面就能看清的,也罢,天色不早,回宫吧。”
缕月扶着我的手一路回到了宫中。
回到宫中我遣了伺候的宫人们,只留下了缕月在身边,手中握着仍然碧绿的竹叶,整个人怔怔的看着远方,人还在这琼楼玉宇之中,只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缕月自小在我身边,极懂我的心思,轻轻上前道:“小主可是想起了彧少爷?”
自八年前那场事变后,便很少有人在我面前提起彧哥哥。
谢彧,是谢大将军的独子,谢家与我家颇有渊源,谢将军与爹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所以自幼时我的小小生活就是谢将军,芙姑姑和彧哥哥。自八年前谢将军一战扬名天下,得到了名却失了皇帝的心,仍记得有一****与彧哥哥趴在榴花纹的窗下偷偷爹爹与谢将军的谈话,之后爹爹便带我回了家不许我再回到谢府,或许从那一日开始爹爹就知道整个谢府的命运。
八年前的春天,一道御兆夺去了谢府上下十八口的性命,但念及谢将军功勋卓著、名噪一时,“谢大将军”的威名举国皆知,如果对其加以刑诛,恐怕天下人心不服,自己也难免要背上心狠手辣、杀戮功臣的恶名,于是开恩,赐其狱中自裁。其兄谢安年夺官,免其罪;斩其妻郑芙,其余女眷充为官奴;斩其子谢彧,其余男丁皆戍极边。
闭上眼睛,一幕幕仿佛印入眼帘,我漫步走到窗边,月光盈盈暗香浮动,是个极美的夜晚,我宛声道:“你说彧哥哥和芙姑姑她们会在天上看着沅儿吗?”想到他们,那一颗心竟软绵如水,往事在记忆中游曳不定,心思更加恍惚。
缕月脸上柔色分明,端了碗微热的薏米红枣汤过来道:“松柏特特吩咐奴婢把这碗红枣汤给小主服下,说是小主夜里浅眠,喝些红枣汤最能安睡了,眼下放着正好温热,小主赶紧喝了吧。”
我微微“唔”了一声静静坐在那里,缕月只好叹了口气将红枣汤送到我手边的红木矮桌上,我微微侧目端起,一饮而尽,复而洗漱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