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够痛苦了,告诉你,浑蛋,不管是自作自受还是别的什么,我已经够痛苦了!
对你的思念无法比拟,我只能用生命里最柔软的呼吸,画下一片值得猜测的痕迹。
她一个人走了很久,并且顺便看了许多人。唱小调的老人从巷子口的猪肉铺走过,他的曲调似乎也布满了油迹,就像柜台上铺了好久的老实地贴在桌子上的花台布。
只记得是秋天,就是那个连虫子都开始凋零的季节。
那些街道奇怪地顷斜着,街灯也如行走了好久的旅人一样蒙尘,陈旧了好久似的在深夜里淘出朦胧的昏浊的大团大团的光来。
那日中午的风都城,灌木把细小的花纹描在暮了的春天的额前,破旧的玫瑰花在花圃里苍白地开着,似乎是在表演一种别的什么人无法解说的惆怅。
她在篱外看了一会儿,一阵风吹过,真的就像是一阵风吹过一样一个提着木桶汲水的男孩站到了她的一米开外处,他们彼此对视着,彼此都感觉到诧异,彼此能感觉到新鲜的面熟,似乎上苍让他们彼此活在这个世界上,让他们相遇就是为了要再一次让他们做朋友的。
“何不舍下一叙?”伽南放下水桶斜着脑袋问她,小洛死死地盯着他,因为他的眼睛那样清澈,还和在白鸟之岛上一模一样,没有见过阴云似的。
小洛点头。
于是他轻引柴门,迁延入室。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很恬淡地品味独处的生活,连他煮的茶也是淡淡的。他到隔壁沽了酒,俩人坐在竹帘的窗内小酌,酒微香,茶微苦,青纱帐下,那些花的热闹的香气让人觉得活得很充实。
她也一直在想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个人在远处挂念着她,一直一直地挂念着她。
酒逢知己千杯少。
小洛说,真的好想与人浪迹天涯,一生,还有一生一世都了无牵挂。
伽南说,真的好想有人陪着一同浪迹天涯。
灯油尽了,伽南道了乏,于是她们抵足而眠,清晨,他们是笑着从睡梦中醒来的。
昨天还干燥得连那些花儿也显得格外憔悴的天早上竟下起了初夏的雨,檐下有一只羽毛尚未丰满的小鸟,在水洼里瑟瑟地颤抖着,伽南将它捧在手心,一口口地向它的身上哈着热气,“你瞧,有一只小鸟。”她扭头朝坐在窗前沉思的小洛说。
小洛走过来朝她手里看着,“是今年的新燕呢。”
那场雨忽然下透了夏初的味道。
他们一起为那只乳燕安置了一个窝,有一点一点撕开的新棉絮,有原本用来盛又香又甜的芝麻酢点心的柿木盒子。它在里面张大了嘴要吃的,可是乐坏了她们俩。
“瞧,它是这个夏天被打落的一只。”伽南指着门外晴天后飞翔在天际的燕群说。
“嗯,是啊,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鸟注定要被天空抛下,总有一些人注定要被世界丢弃,就像是白羚燕留在营地的羽毛。”小洛随着他指的地方望过去。
“真的好想飞到很高很远的地方去。”伽南道。
“是啊……可是,……”小洛望向她,她一直都望向天空的眼睛似乎变得格外的遥远。
他们为那只小鸟起了一个名字,叫做“天涯”曾经有一句诗,叫做,谁看春花开又落,燕到天涯胡不归。
“不知这个小家伙飞走后会不会再回来呢?”伽南托着腮冥思。
格外的彼此珍惜,怜惜自己一样的怜惜。她忽然发现自己和伽南之间比自己和涉涧之间更近了一层,于是也忽然觉得活得格外的安稳。
他们一同锄草,用剪子修葺那荒芜了好久的小园,一起捉了虫子来喂养他们的小鸟“天涯”。花们也有了精神,比往常更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美丽。
清风过处,月色满园,花香满袖。她们一同摇着头唱一首都说是小时候唱过的小歌。
“萤火虫,打灯笼;点点微光草间行萤火虫,点灯笼;露水洗澡归家去萤火虫,挑灯笼;长长花香向晚多萤火虫,看灯笼;饭已就,胡不归……”
秋始夏余,那天的夜格外的黑了些,她在灯下坐着,伽南趴在小桌上喂“天涯”
“‘天涯’会飞了吗?”小洛走过去,可是桌上的一推松乱的羽毛让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它,它的翅膀……”
“是我帮它剪掉的。”伽南扭过头来,“这样,它就不会飞走了,永远也不会离开我。”
小洛忽然又想起他们曾经说过的话。他曾经说过,“真的想要飞到很高很远的地方去。”那是在不久前说的,难道例子已经忘了吗?还是,出于难料想的什么……三秋已过,时维九月。木落枝稀,黄花满地,软香一袭。只是菊花残了,满地的哀伤。所有的燕子都向南方飞去了,因为那是一个温暖的国度,有那些黑色的燕群想要的幸福。
侵晨的她起床时发现伽南不见了,她的心头一凉,就像是外面的天猛地秋了,猛然间秋天深了。因为说好的,形影不离,从此一起,重新做最好的朋友。
他提着一包银子进来,嘴里哼着一首陌生的歌。他的小园卖了,因为他要到天涯去,他邀小洛同去,小洛摇头推却。小洛是多么渴求与她一起的这种安定,可是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他们……她不想要再陷入自己曾经的绝境。
天涯浪迹是没有路途的,向那里都会迷路,也许终究自有魂归处,但是如果心都没有了家,那灵魂还要向哪里回归。也许她在这里守着会好一些,她可以等他回来,他也可以在迷惘时想着她在等她回来。
“不要去吧,会很困苦。”她向后撤退了一步,好让搬着东西的她从门口出去。
她就那样安静地在门口看他搬了一个上上午的东西。
这是她最后一句劝的话,虽然她明知劝也是无用,但她还是想要劝一劝。毕竟不想曾有的灾难再在自己心爱的人的身上重演一遍。
她不听她的劝,信自收拾着行装。那只被她剪掉羽翅的燕子,在洒满阳光的天井的白地上,朝着从天空飞过的燕群伸长了脖子不停在叫着,叫得让人难受。
盘缠也许是充足的,小洛倚在门口静静地望着她,其实小洛她也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准备在这重逢的时节里送自己的朋友远去。只是不知那只燕子,它的羽翅会不会再长出来呢?
姑且多送她一程,天涯陌路,也许以后再也难相见呢!伽南的马车上有红缨珞,翠玉珂,她痴痴地听着它们的声音柔和地涤荡着满地的秋风。她跟在他的身后,走过那些曾经那么茂盛地绿着的但是现在已经全部都不得不枯黄了的断草。
她站在高岗上向他挥手帕,伽南的小包袱在他的肩膀上左右摇晃着,像极了谁的漂泊。
她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