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回宫后,我便再没有离开寝宫半步了。只是这场雪,来的太急。也催了我的心。
西烽来我宫里时,带了一封诏书,将帝位传于越国的诏书。
我本疑惑,越国年幼,何故早早立了诏书。
不料他却说,自个儿的身子落下了病根,恐也不能维系长久,只待越国成年,便传他帝位。只现在的西景,还算不上国泰民安,既是为了越国,他也要再花些心思。
我便默默了应了。
夜间他熟睡时,我将诏书取了来看。
果然,并无玺印盖印。只印了他的独印。我取了笔,在诏书后头加了两句话,微仿了他的笔迹。
然后,将藏好的玺印取出,盖在落款处。
我回头望了一眼在塌上熟睡的西烽,安详,可惜,他早在更名换姓时,注定未有安眠之日。我将诏书卷好,置在盒中,放好。
现下,便是等待时机。
又过了几日,积雪渐消。
西烽早朝时听闻民间庄稼遭大劫,许多幼苗被积雪压迫,怕是春时便不能发芽了。听闻这消息,我便想起前些年南桀雪灾。便在西琅寰进宫时,将此方法一一告知,并叫倾城阁的人在城中布施。
如此,更是稳固民心。
我正在屋里哄越国入睡,西烽便来了。
他见越国在安睡,便使了眼色叫我到殿里头说话。
在殿外站住,他一手牵着我,微笑道:“阿兮,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告诉你。我瞒了你很久,但觉得现在可以让你知道了。”
我眨了眨眼,“什么事?”
“其实…”
“陛下!”
西烽正要说什么,一个奴才忽然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扑倒在地上,重重的磕了几个头,“陛下,大臣们…反了!”
西烽剑眉紧蹙,脸色大变,他忽然用力握紧我的手,然后立刻松开,“去前殿!”
然后匆匆离去。
我默默看着他离去,心中暗暗想了许久。
今早我吩咐人将诏书放在了前殿,在适当的时候,打开。我暗自派人假传了西烽的旨意,召集众大臣到往前殿,为的就是见证这一刻。
实际上,整个西京王宫中,并没有多少我的人,有的只是潜伏在宫中保护我的倾城阁杀手。于这深宫中,我仍是孤军奋战。
成,便大拥天下。
败,便退守孤城。
我回屋瞧了越国一眼,他正酣睡不知外界诸事,为他掖了掖被子,然后离去。
换了一身利落的锦衣,裹了大氅,将西景玺印抱在怀中,唤奴才抬轿子来,抬我去前殿,前殿的好戏,少了我必然演不下去的。
前殿已是争闹的如火如荼。
轿子停在殿外,未叫人通传,我小心在殿外寻了空隙,觑着里头的动静。
西烽站在最前头,手里捧着那诏书,脸色苍白,两眼像是布满了血丝一般,他的手好像还微微抖动着,看不真切。
殿里众小声私语,我也听不大清楚,只一瞥正好瞧见了西琅寰和西琅玦的身影。西琅寰在,我丝毫不意外。
只是西琅玦。
自回西景,便无他的消息,我还以为他也被西烽处决了,不料此刻竟在宫中,倒是着实令我意外了一番。
只见西琅寰和西琅玦对视了一眼,然后西琅玦竟上前了一步。
“陛下,此诏书当真是陛下所写?”
西烽不语。
自然,诏书前头全部是他亲手所书,毋庸置疑。但,后两句却是我所写。
‘系楚兮执西景玺印为太子生母,擢传帝位于楚兮’
后面,自然是真真切切的盖了印。
“诏书上确实是陛下的笔迹,虽后两句有些许不像,但玺印却真,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西琅寰亦按捺不住,出口询问。
西烽缓缓将诏书合上,握在手里,他紧蹙着眉,但面上并无怒色,他抬头望了众大臣一眼,然后默默垂了头,转身,缓缓朝龙椅移动。
我便在此刻,迈进殿中。
步子沉稳,有力,一步一声。
众大臣回头,西琅寰,西琅玦亦回头,齐齐的瞧见我站在大门口,然后一步一步朝西烽的方向走向。
我扬头阔步,只当自个儿已经是女帝。
走到距离西烽只余十步时,停下步子,我淡淡瞧了一眼西琅寰和西琅玦,幽幽道:“从今而后,我便是西景女帝。”
听到有些大臣倒吸了一口气,我只默默的站在那儿。
西烽没有回头,只是以背影相对。
良久,他终于幽幽道:“你早就想好了。”
我嘴角上扬微微一笑,从怀中将玺印托出,现于众大臣面前,亦叫西琅寰和西琅玦看得真切。
不错,我在赌。
赌西琅寰和西琅玦。
他们看我的眼神十分复杂,踌躇。
这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是帮西烽,还是辅佐我。
我定定的瞧着西琅寰,当日我曾问他,如果要他做决定他会如何,而如今,便是做这个决定的时候。
西琅玦朝我走了两步,淡淡道:“曾闻南桀女帝在时,大获民心,有才有德。而前不久,更是以妙计解了我西景大难,西景又女帝,焉能不得天平盛世。”
默了一会儿。
便是群臣跪拜,大呼女帝。
我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有这样的感觉,万人景仰与尊崇。
这场赌局我终究是赢了,赢得干脆,而西烽,却再没有回过头来,也再没有机会走上那张龙椅。
西京的初春,一派明媚。
而我,却忙碌了整个春日,直到夏至,三伏天才渐渐闲适下来。
一晃眼,我坐上西景女帝之位,已经四个月了。颁新政,推新法,废立大臣,无一不亲力亲为。
至于南桀。
我既是南桀女帝,又是西景女帝,自此,南桀西景相并,国号楚。
我被拥立为落眠女帝。
楚胥封地,赫连封地,琅封封地,皆封封王。
我虽果决,却没有狠了心赶尽杀绝,好歹叫他们之后的日子,过的快乐些。
至于西烽。
他没有离开皇城,留在皇宫,甘心做了权臣。我为君,他为臣。
他性子淡然,好像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竟就这样留在我身边无怨无悔。他亏欠我的,便相拥余生弥补,我便随他。
朝事尚稳妥,我得了功夫偷闲,在暖阁里赏花喝茶。
我在宫里提拔了一个小宫婢女,阿染,为人机警,又忠心,我便留在身旁做心患。于我这儿,仍是没有什么可以尽信的人罢了。
我喝了几口茶,便得人通传,说是西烽来了,我便叫了进来坐。
他的身子比之前又弱了些,常咳。
阿染倒了两杯茶,见我们都默着,便带了人退下。
西烽将茶盏端起,默默放在鼻下嗅了嗅,微笑道:“雪地白毫,你可知这位茶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儿?”
我正喝茶,听他这样一说,来了兴致。
“什么名儿?”
“故人。”
故人?
这样的一味茶,竟能称为故人?我倒有些好奇了。“可有什么典故?”
“自然有的。”西烽放下茶盏,双眸幽邃,就好像是在回忆什么。“当年九公子曾对娘亲有意,可娘亲负了九公子。这味茶,是爹爹娘亲,偕同九公子一共制出的,外人不知。但九皇叔曾与我说起过,娘亲便是因愧疚,为这味茶,取了故人的名儿。”
我暗暗点了头,倒也说得通,娘亲到底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当年若是西琅玦无心帝位,大抵也不会落了那样的下场。
我和西烽同是娘亲的孩子,他却选择了帮我,大抵是因为心中认为公子是他的情敌,自然不想偏帮了他的儿子。
故人,我可还算有故人?
暗暗摇头一笑,将又喝了几口茶。
西烽便在一旁默默的摩擦着茶盏的边缘,也不喝,只静静的瞧着我,“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挑眉一笑,“哪样?”
“帝位对于你来说,当真如此重要吗?”他紧蹙双眉,满眼痛楚和无奈。
我淡淡道:“能从你们手里将这江山夺回,我深感欣慰。”
他微怔。
如今天下都知道我乃贤明女帝,我本就大获民心,只为妃为妾,实在不通。既能做女帝,天下人自然毫无成见,有的只是少数人罢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
况且,这是他们欠我的。
“西烽,我知道你是安分的人,你便安安稳稳留在宫里颐养天年,有生之年,我绝不会再为难你,你好歹是我的哥哥呢。”我微笑道,放了茶盏,遂离开暖阁,未曾再回头瞧他一眼。
平西北,安抚江南。
这一年朝中多事,我也渐渐繁忙起来。
如今天下成三国鼎立之势,但最强盛的仍属我楚国。无论是疆域兵力,都是他国两倍不止。
但国家犹大,管理起来又岂是那么容易。
西烽帮我打理政事,倒也得力,但他身子骨不好,时常病着,多事我都是亲力亲为,交到他人手中,我是一万个不放心。
我的心思仍如从前一般,这世上,只有自个儿是可信的。
西琅寰为人淡泊,我登基一年后,他便离了西京,回了王妃的故乡颐养天年,不再从政。至于西琅玦。
封了九王,自此留于宫中。
朝中诸事,稳固,发展,大局,这样匆匆又是三年时光。我算了算日子,自己已经三十岁了,怕是要老了。发髻间竟露出一抹白丝。
起初啊染看到时,煞有其事的大呼小叫。
阿染跟着我四年了,左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也该寻了好人家嫁了,可身边实在再没有个贴心的人,便迟迟没有决断。
令有一件事,也是我后来才得知的。
那日闲来无事约了西琅玦喝茶,我偶然间问起他选择我的原因,他竟嗤笑了一笑。
原来,西烽并非娘亲的儿子,甚至与我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就连西烽,也不知道这事情的真相。
当年太子妃与娘亲几乎同时有孕,但娘亲身孕时假,太子妃却是真的。生育当日娘亲移花接木,将太子妃的儿子换做自己的,并声称太子妃的儿子先天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