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城东五十里,项羽中军大营。
大帐之内,项羽以及范增等亲信将领,钟离昧将最近军中冲突之事十分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项羽听完,面色不悦地说道:“才归顺几天,这些秦军就和诸侯联军发生十几起械斗了,章邯好歹也算是秦国名将,怎么连手下一群大头兵都管不住,真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
范增捋了捋须,面色深沉说道:“章邯原本秦国上将军,战不能胜,退无归路,势穷来投,实属无奈。今已六十岁,雄心壮志消磨殆尽,听闻现在整日在军帐中闷闷不语,情绪低落,借酒消愁。”
项羽仍然愤愤地说道:“他借酒消愁本将军不想管,可那群大头兵他要管住,尤其是那五万老秦人,否则,别怪本将军翻脸无情!”
钟离昧乃性情中人,见项羽神情激愤,恐有出格之举,遂拱手言道:“项王,秦国与六国之间仇怨颇深,这数十起冲突,双方皆有不是之处,还请项王下令各军严厉约束部众,阻止事态的进一步扩大。只要秦国灭亡,天下已楚为尊,将这些秦人懈甲回乡,自然无事。”
黥布在一旁冷笑道:“钟兄说的轻巧,懈甲回乡,现在离咸阳还隔着函谷关天险,我军还有数场恶战,带着这些没有真心归附的秦人终究是个隐患,可惜我们现在离楚国太远,要不然,完全可以遣散安置。”
项羽听出了黥布话中含义,冷冷道:“当年秦欲灭赵,白起一次坑杀四十万赵人,如今为了灭秦兴楚的大业,本将军恐怕也要行万难之事了,不杀不足以止干戈。”
项羽一说完,范增脸色微变,随即恢复自然。不可否认,范增心中是赞成项羽的做法的,为了稳稳拿下咸阳,章邯手下的五万老秦人确实是个隐患,一个不留神,恐怕会阵前倒戈,兴风作浪,将兴楚的大业毁于一旦。既然是个隐患,最好的办法就是斩草除根,消灭在萌芽状态。
只是范增心中又有一丝担忧,古人云:杀降不详,何况是足足五万老秦人,对将来坐稳关中以及羽儿的霸业会产生深远的影响,毕竟羽儿会给世人留下残暴的印象。
打天下可以行霸道,但治天下须行王道!若想成为真正的千古一帝,需王霸之道杂用之,如今如是一步踏错,要再想挽回可就难了。
虞子期坐在帐中,一直未吭声,听闻项羽此语,亦是大吃一惊。虽然虞子期从心里憎恨秦人,但是五万人,足足五万人!即使这些人手无寸铁,若一次全部杀光,为防止这些人死前反击,动用十五万正规军队行动恐怕都要够呛,虞子期想都不敢再想,那会是怎样凄惨的景象。
虞妙菱现在是项羽最宠爱的侍妾,虞子期自然水涨船高,成为项羽帐下的心腹大将。虞子期吞了口口水,想到五万人被杀的场景,他现在都感觉手心在出汗了,他想劝谏下项羽,拱手说道:“项王请三思,自古杀降有违天和,能否杀一儆百,重处领头之人,以儆效尤。项王,您看如何?”
见众人皆劝,项羽心中有了一丝松动,眼神不自觉地瞧向了范增,但见范增仍然面无表情,不发一言。项羽心中笃定,范老爷子心中是赞成的。
于是满脸杀气地回道:“杀俘固然不详,在本将军眼里,他们是真心降楚吗?这帮老秦人处处惹事,不思悔改,他们依然是楚人的敌人,是叛逆之军。杀之,有何可惜!”
众人见项羽打定主意,畏惧项羽之威,皆不敢劝。
此时,范增深邃的眼眸中,似乎也泛起一丝杀机,凝神地说道:“羽儿,章邯手下有五万老秦人,别忘了,其他联军里也有老秦人。”
黥布眼神一亮,突然明白了范增的心思,自从衡山之战,吃了桓楚的大亏以后,他心里恨桓楚恨得牙痒痒,便连忙说道:“对,对,对,还有桓楚军中也有老秦人,秦军大败之时,听说他一次招降上万秦军。”
钟离昧、虞子期皆有点不是滋味,暗道:范老爷子,黥布,你们下手也太狠了点吧!还嫌杀的人不够多吗?
唯独项羽明白亚父范增的意思,桓楚有英雄之志,来到河北以后,到处收买人心,招降纳叛,不趁其弱小的时候除之,难道还准备养虎为患吗?但是项羽心中自有一番考量,今时今日,桓楚必须留着,不能随随便便地就杀了,为何?
首先,他是祖父项燕的高徒,与自己从小感情甚好,冒然杀之,一者心中不忍,二者别人会怎么看,敌人要杀,朋友也要杀,以后,谁还敢替你项羽卖命。
其次,现在若随便找个理由杀了桓楚,诸侯必然离心,恐怕没到咸阳就散伙了。
最后一条理由最为重要,就是项羽虽然残暴,但他不肖使用任何阴谋诡计,他充满着强大的自信,他相信在战场上可以战胜任何对手。
李由败了,王离败了,章邯不仅败了,而且投降了,放眼天下,还有何人敢敌项羽。项羽已经成为万人敬仰的盖世英雄,英雄最怕什么?英雄最怕没有敌手,犹如身处高山之巅,一览众山小,高处不胜寒,寂寞啊!
未来,项羽的对手还有谁?是沛公刘邦?还是曾经的生死弟兄桓楚?亦或是赵王赵歇、燕王韩广?此时,项羽犹如霸者降临世间,对于自己弱小的同类,往往不肖一顾,任由其发展,期待这某一天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巅峰对决!
说到底,项羽与范增行事的目的是相同的,唯独不同的是行事的手段与风格,项羽喜欢光明正大地击败对手,而范增则喜欢用最小的代价去击败敌人,以谋取利益的最大化。
鸿门宴是诠释二人最好实例。范增眼里,杀刘邦易如反掌,只需一个人、一柄剑、一场宴席而已。项羽之所以迟迟不愿下令动手,道理也很简单,非项羽不愿杀刘邦,而是项羽想要堂堂正正地击败对手,让天下人心服口服,否则,鸿门宴上就要了刘邦的小命,试问,天下人眼中,项羽还是英雄吗?当然,话又说回来,项羽的性格固然能让他能成为英雄,不过却是悲情的英雄!
所以,不管项羽如何凶狠残暴、杀人如麻,后人依然认为项羽是盖世英雄,因为他胸怀坦荡,不好阴谋诡计,喜欢堂堂正正地战胜对手,赢要赢得豪气干云,输也输得哀婉悲壮!
项羽环顾诸将,既然下定决心,当迅雷不及掩耳,否则消息泄露,会更加不妙,高声言道:“传我将令,命龙且、项伯、项庄、项声、项拓、桓楚、萧公角来大帐议事。”
虞子期闻言,心中哀叹一声,数万秦军恐怕必死无疑,看样子,连好兄弟桓楚今天都够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