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深沉,一轮明月沿着树梢慢慢升起,高高地悬挂在无尽的夜空。张良久久难以入睡,遂披起衣裳,走出营帐,仰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回想着自己这十余年来,为了反秦,为了匡复韩国、振兴家业,呕心沥血,疲于奔命。如今,秦国已灭,心中却油然而生起一种惆怅,一种寂寞,说到底,人若徒然失去了奋斗的目标,会反而觉得空荡荡的。
秦国亡了,可秦亡之后的天下会不会变得更好,谁都无法知晓。有时,张良心中时不时地浮现出很不好的预感,他觉得秦亡之后的天下会变得更糟!
始皇帝嬴政虽然残暴,可依然有个限度,他没有对六国的宗室后裔赶尽杀绝,他只是运用残酷的国家政令与律法来统治黎民,使原本渴望结束战乱,恢复宁静生活的民众进一步陷入水深火热中。
如今,项羽更胜嬴政,有过之而无不及,新安十万秦军的冤魂就足以告诉天下,面对项羽的统治,只能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别无他法。
天下群雄奋起反击,千方百计地推翻秦国,推翻那位坐在咸阳大殿上残暴不仁的君主,可到最后,令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他们赶走了一位暴君,迎来的可能是更加残暴的君主,这不仅是群雄的不幸,更是天下黎民的大不幸!
张良摇头叹息,极目望去,沛公的中军大帐依然星火点点,看情形,在危机没有得到圆满解决之前,沛公恐怕都难以安枕了。
“先生!”
张良身边的随从走进,说道:“营外军士回报,说您的一位故交有急事要见您。”
“故交?”张良面色疑惑。
“是的,他自称项伯,说有事见您!”随从回道。
“项伯,快,快请到帐中!”说完,张良大步往回走,项伯前来必有要事,否则也不会深夜到访。
军帐内。
“项兄,多年不见,项兄风采胜过往昔!”张良微笑着拱手相迎。
“韩国匡复,张氏家业复兴,这些年,张兄一展胸中抱负,为兄闻之,亦是赞叹不已!”项伯拱手回道。
张良笑着回道:“项兄过誉啦!”
仆人们端上些酒食,张良、项伯分宾主坐下。项伯本欲想让张良逃离这是非之地,以保全性命,心中自然十分着急,于是一杯水酒下肚,项伯便急不可耐地说道:“张兄身为韩国尹,国事定然十分繁忙,不知是否准备返回韩国?”
项伯此行,只是想劝张良离开刘邦,躲过这场劫数便可,他并不想将项羽与范增击杀刘邦的计划和盘托出。说到底,刘邦是项羽的敌人,也是他的敌人。
张良仔细观察着项伯的神色,似是而非地回道:“实不相瞒,良目前尚无此打算。倒是项兄来此,良心中甚是高兴,就请项兄在此小住几日,你我好好叙叙故交之情。”
张良越是这样说,越是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前言不搭后语得闲聊着,项伯心中越是着急,遂言道:“你我叙故交之情有的是时间,最近,难道张兄不知道吗?项、刘两家为了关中闹的不可开交,火并可能会一触即发。张兄原本韩国尹,何必留在此处趟这浑水,稍有不慎会有性命之忧,张兄,听为兄一句劝,早些回韩国为上。”
张良依旧不动声色,他想从项伯的口中套出楚军大营究竟有何动作,言道:“项兄之言,良不以为然。项、刘两家同为怀王臣子,皆是楚军,怎会剑拔弩张,同室操戈。况且,即使两家发生摩擦,张良也不愿意为保住性命而独自离开沛公。我与沛公之情,亦如你我生死之交,良决不愿行此不仁不义之事。”
见张良如此,项伯心下甚急,回道:“张兄为何如此糊涂,项刘两家实力悬殊,若战事一开,胜负一目了然,自古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张兄现在功成名就,岂能误了卿卿性命!”
张良回道:“项兄关爱之情,良怎会不知,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张良绝不会离开沛公,诚如当年义无反顾地将项兄留在府中一样,大丈夫行事,岂能为自身安危,弃他人而不顾!”
见自己无法劝说张良离开,项伯沉默半响之后,猛灌口水酒,言道:“张兄于我有救命之恩,十余年来从不敢忘,今深夜前来,就是想劝说张兄离开这是非之地,时间紧迫,否则,悔之晚矣!”
张良心中叹气,为了彻底弄明白项伯来意,自己只能设法诓骗项伯,用言语一步步引着项伯说出实情,使沛公能早作防范。
张良假装大惊失色,言道:“怎么?难道要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事已至此,项伯也不想隐瞒,言道:“张兄有所不知,项王与范增先生定下计策,明日新丰鸿门设宴,邀请反秦各路领袖前来,当然刘沛公亦在邀请之列,待到刘邦到来时,当天下群雄之面,厉数刘邦罪状,杀之!”
“若果真如此,覆巢之下难有完卵,加之项王对张兄颇有偏见,刘邦入关,那可是凭张兄之谋才能得逞,为此,张兄恐怕也会性命不保。项伯不忍张兄受到加害,特来相告!”
张良面有惭色,言道:“当真!项王怎能如此行事?沛公对楚国、对项王可是忠心耿耿啊,其中恐怕有天大的误会!”
项伯言道:“沛公抢先入关,厚待嬴子婴等秦国宗室,宣布废除秦律,与民约法,欲图关中王位,以应怀王之约,说实际的,他也太把怀王之约当回事了。如今,天下反秦领袖以项王为尊,刘邦想独霸秦地,窃取反秦胜利的果实,试想,项王会允许吗?沛公之举,王霸之志已现,项王会容得下他吗?”
听项伯说完,张良动容,言道:“误会,果真是个天下的误会!”
“哦!”项伯些许疑惑。观张良神色不似作伪,欲等下文。
张良神情严肃,言道:“沛公入咸阳,完全是为了帮助项王稳住咸阳啊,而且为了不让项王生疑,特地命全军驻扎灞上。对于嬴子婴等秦国宗室,沛公暂时将其全部羁押,等候项王前来发落。至于拜子婴为相国,纯属部下有人进谗言,欲离间沛公与项王之间的感情,试想,楚、秦誓不两立,沛公就算再怎么糊涂,也不会准备立子婴为相国,所以,沛公已经斩了那个进谗言之人。”
“项兄,您说的事情真是非同小可,请您一定要相信沛公。目前天下初定,怎么能够再起风波,陷百姓黎民于水火,更让数十万将士踏进危难之中。这样吧,良请您和我一起去面见沛公,让沛公将进入关中以后的实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您。您是项王身边重臣,又是项王的叔叔,通过您转达沛公对项王诚意,小弟想项王一定会相信的。”
“这······”
张良一席话,让项伯有些晕晕糊糊了,想不到刘邦进入关中原来是这么回事,于是不知不觉地就跟随着张良,一路走向沛公的中军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