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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给不了就放手

一小时,两小时……

聂子刚出来时,已经天黑。

聂子刚让木强把宾馆安排好,说自己晚点回去,然后就走了。木强则在附近找了一家商务宾馆,订了一个套间,放好车,然后给聂子刚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宾馆的名字和房间号,电话那边有点嘈杂,聂子刚也没说什么,只是说知道了,然后挂了电话。木强胡乱地吃了点东西,回到宾馆,自己一个人就先睡了。

第二天早上,他迷糊中看了看隔壁的床位,整齐的被褥,聂子刚一宿未回。直到下午两点多,聂子刚打电话让他开车到一家“皇冠”酒店门口。

“事情办得还顺利吗?”这是木强见到聂子刚说的第一句话。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聂子刚看了木强一眼,然后盯着前方微笑地说。以木强这段时间对聂子刚的认识,从他的语调和昨天到现在脸上才露出的发自内心的微笑可以判断这事儿肯定没问题了。

回程路上,两人没再提长沙的事儿,只是说了些公司的琐碎事情,和一些生活上的小事儿。

聂子刚把木强送到小区门口后就走了。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了。木强倒在床上,辗转难眠。这次出行,似乎自己也没怎么出力,无非是去的时候开了一会儿车,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木强干脆蒙头就睡了。

这段时间,国家发改委发布了《药品价格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这份意见稿对药价虚高,对药品的生产、销售、流通环节的利润率都将进行严格限制。加上一些新上医保产品的变相涨价,让发改委开始严查成本价格。

聂子刚代理的几个产品也在被查的范围之内。尤其是那个丹参产品,厂家已经通知,税票全部会按中标价开,这让强子的招商工作一下陷入困境。原有的一些客户纷纷抱怨这样没法运作,谁也承担不了那么高的税收。木强就此事和聂子刚商量之后,聂子刚表示只有把这个产品放在北华公司做分销。他说:“利润虽然差不多,但公司的资金流量无形中会增加很多,如果北华公司能提前给我回款的话,还能减轻一些资金压力。”聂子刚皱着眉头,木强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即使这样,那些在下面做代理的客户在木强与他们沟通之后,仍然有部分对此报以怀疑态度,有的甚至说不愿意这么做。木强把这些理解为“他们无能为力”。最后,也许是出于对木强的信任,也许是经过他的反复沟通的努力,客户先后都表示,既然已经这样,就先试着做做,不过要重新签署协议。他们提出的最重要一点就是回款费用什么时候能返还。聂子刚说要从第三个月开始才能兑付第一个月的费用。好在电话中,大家对此都没什么异议。不过,和客户沟通完后,聂子刚马上把木强叫到了办公室,他说:“为防止他们有‘移库’等行为,必须拿到当月从北华公司的销量流向与医院库存量的准确数字,以实际销售量为准,而不仅仅是看流向就给他们做费用。”木强点头称是,这一点他也想到了,只是没想到聂子刚反应比他还快。

中标价出来这段时间,木强每天不是和客户不断地打电话,就是在选择一些中标产品,准备让第三终端的人员到医疗机构进行推广。同时他把聂子刚在各区域正在做的一些很不错的临床口服药也纳入了销售目录,当他把这些目录通过邮箱发至每一个人后,许多业务员都给他打来电话,表示这种销售模式很适合现在的市场环境。但是,一个销售模式多少会有些漏洞,为了不影响临床的跑单问题,木强严格地制定了一个“防窜货”的协议。

当他走进办公室把这份协议交给聂子刚时,聂子刚表示没什么意见,他只是用他一贯的坚硬口气说:“只要本着对公司产品认真负责的态度就好,不要急功近利,把市场统筹好才要紧。”接着,聂子刚说他要去福建几天,让他好好干,在他去福建的几天里,木强每天忙得天昏地暗。

佘卫华出现的时候,木强正在关电脑,准备下班。

“木总,好久不见!”佘卫华拖长了声调,站在木强的办公室门口,嬉笑地看着他。

“哎呀,好久不见,去度蜜月了?”木强看着打扮时尚的她很是惊讶。

“和你度蜜月啊,骂我呢?”佘卫华妖媚地一笑,接着用鄙视的眼光看着木强。

“你这神出鬼没的,老是看不到你。”木强微微弯腰,把电源线拔掉,然后抬头问道。

“你不会是度日如年地想我了吧?”佘卫华哈哈笑了起来。

“那是,都想到唐朝那旮旯去了。对了,宋朝有个佘老太君,她不会就是你的前世吧?”木强学着东北人的语调,把佘卫华给逗笑了。

“哈哈,你的思想够牛叉,真是思想有多远就滚多远。”

“抬举抬举,话说21世纪的这几天你忙啥呢?”

“处理房子的事儿,房子我还他了,买了一套装修好的复式楼,又带小黎做临床去了。”说了半天,这时,她才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地说。

“黎藤辞职了?”

“是啊,我叫她辞职的。操的是卖白粉的心,拿的是卖白菜的钱,这种工作没意思。”她从包里拿出一盒木糖醇,打开,拿出一粒放在嘴里。然后把木糖醇递给木强,示意木强也来一颗,木强摇摇头。

“不错啊,又是买房子,又是带徒弟的,日子过得真充实,不像我,天天不变,变得是眼圈边上又开始增加鱼尾纹了。”

“是觉得你老了很多。”她认真得有点肆无忌惮。

“真的吗?”木强有点恼怒地拿出手机照了照自己。

“可爱的孩子,阿姨逗你玩呢!瞧你红光满面的样儿,是被爱情滋润的吧!”她站起身,身体微微倾斜到他面前,然后仰视着他的脸。

勾引!赤裸裸的勾引!她这妩媚的动作,没有几个男人可以抵抗住。木强真想在她的脸上狠拧一把,但还是忍住了。对女人,他还是有原则的,于是,他马上岔开话题,说:“你这张嘴,长在你身上可真是命苦!”

“哈哈哈……”佘卫华徒然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

“你笑起来真像只猫。”木强撇了她一眼。

“是吗?”她坐回沙发,掏出包里的小镜子,努力地把鼻子皱起来,做成猫的样子。木强突然觉得此时的她很像叶子。都是经历过一段婚姻之后的女人,现在的她开始变得美好,变得自然,像水一样,在此时正静静地流入自己的心里。

“去你的房子看看!”木强看着她那“猫样”说。

“好啊,我正有此意。”佘卫华收起镜子,拎起包就走,也没等木强,留下在后面无奈摇头的木强,女人哪,唉!

坐上佘卫华的红色克鲁兹,木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涩味,佘卫华都有房有车了,而自己在这里混了这么多年,还跟水洗的一样干净。

佘卫华看了看有点迟疑的木强,问:“怎么了?想什么不开心的事呢?”

“没有,有点感慨。”

“感慨什么啊?一大老爷们,有啥感慨的。”

“没什么!”

很快,两人就到了南谷新区,在一栋足有二十层的楼房前,她把车子停到了车库。

“光这个车库都十多万了。”佘卫华边停车边说。

“是吗,算是观景房吧?”木强问。

“嗯!”

在这栋楼十二层的左边,就是佘卫华的新家。在主卧里,他意外地看到一些打火机、车模,还有军用的刀具。

“你怎么玩这些玩意?”木强有些不解地问。

佘卫华不以为然地回答:“你不觉得男人玩的东西比女人玩的东西更有趣吗?难道我只能对化妆品、八卦新闻和减肥瘦身术有兴趣?”她边说边递给木强一杯刚沏好的茶。

“有道理,如你本性。”木强接过茶,呷了一口,发现这茶味道很不错,木强走到客厅,看见桌子上堆满的产品彩页,“已经开标了,都接了些什么产品?”

“基本都是去年的,就是那个哌拉西林钠舒巴坦,出了点问题,正在联系别的厂家。”

“我也看到了招标目录,里面没有它,你说,一个单独定价的产品怎么会没中标呢?”木强问。

“里面的东西,一下子说不清,估计是第一轮的价格限得太低,厂家怕影响别的省份就弃标了。”

“但是凭那个代理商的实力,找点关系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吧?”

佘卫华摆弄着指甲工具,心不在焉地回答:“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可事实是,确实没有中标,我能损失多少?损失大的是他们,一年怎么也损失个百八十万的,游戏规则,仅此而已。这些又不关我们的事儿,谁中标了,我做谁的,谁的差价大,谁的政策好,我选择谁的。”

“如此看来,你是已经找到了替代的产品?”

“正在谈,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况且只要我不开口说不做,谁也放不进去,厂家没得选择。”

“把关系做得这么铁,真是佩服!”这女人,不简单,木强暗暗想。

“那是!要不我天天去医院好玩啊,加上‘一品两规’的问题,厂家会考虑利害关系的。”她停下手中的活儿,愉快地说,“不谈这个了,咱俩在一起就是老谈这些,挺没劲的,走,出去吃点什么。”

“哦……那好吧。”木强放下茶杯,同她一起出门。

佘卫华拉木强进了一家粥店,在店里,两人各要了一碗瘦肉粥,真是离谱,一小碗粥竟是55元,加上一些点心,结账时木强掏出225元。

出了门,木强说:“畸形消费。”

“什么叫畸形消费?什么样的消费,就享受什么样环境的服务。”佘卫华不屑地回应。

“管它什么环境,还不就是两碗粥?”木强反驳。

“那你下次邀请客户到你家里冲杯速溶咖啡招待他们得了,干吗去咖啡店呢?”她不依不饶。

“算了,算了,咱俩看问题总是有出入,真伤神。”木强很无奈,等两人走到小区的亭子里,佘卫华一下挽住了他的胳膊,噘着嘴说:“咱们下次能不能不这样?”

木强侧过脸对着她撇了撇嘴:“我也不想啊,是你每次都非得争个理由,我有什么办法,你不觉得你有时过于强势了吗?”木强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佘卫华没再说话,挽着强子的胳膊坐了下来,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我把你当作朋友才这么说的,别往心里去啊!”木强看着她解释说。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我也知道自己有时太过了点,他也说我以后再也找不到能像他那样纵容我的男人了。其实,你知道吗?木强……”她沉默了几秒,突然嘤嘤地哭起来。

第一次看到她哭,还是在自己面前,木强有点惊慌失措。

唉!女人的坚强。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其实,有时我觉得自己活得很累。”佘卫华把头靠在木强的肩膀上。木强则顺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给她递过去。

“谢谢。”她吸了吸鼻子。

“我能够理解你,一个女人在异乡打拼,确实有时候很难,在这些男人堆里有时不强势一点,难免会让自己受到更多的不公对待。可能是我从小在一个穷人家里长大,对于消费,有时是挺理性的,准确地说是小气。这也是我这么多年碌碌无为的一个致命弱点。”木强对于刚才的事,想给她一个道歉的理由,于是就拿自己开刀。

“别这样说自己,不是这样的。”她放开木强的胳膊,坐直身体,眼里透露出歉意。

偌大的小区,几十层高楼里只有影影绰绰的几盏灯亮着。夏季的风此时却吹来一阵凉意,木强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他突然觉得自己不属于这个城市,不属于这里。

“我该走了,你早点休息,有时间到办公室去一下,我把上个季度的利润给你。”木强不知道说什么,想早点回去算了。

“你先用着吧,不是还要调货吗?”佘卫华谈到工作,语气就正常了很多。

“那不能老是让你投资没回报啊?”木强笑着看着她。

“算我投资正确。”她马上又很开心地摇着他的胳膊。

“那是必须的。”木强笑着说。

木强送佘卫华至她那栋楼的一楼门口。然后低头看着她说:“什么都别想,开心最重要。”

“我会的,你也是。”她还拉着他的胳膊欲说还休。

他抽出胳膊,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说:“上去吧。”

“我送你吧。”此时,佘卫华的目光里透露出了小动物似的懦弱与顽固。

“不用那么麻烦,我打车回去。”木强豪爽地挥挥手笑着说,露出了那洁白的牙齿,然后转身离去,走到保安值班的岗亭,木强回头望了望,看见佘卫华还站在门口,依依不舍的样子,这让木强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么多复杂的情绪,一个美好而宁静的夏夜,是什么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木强觉得自己像一只受了伤的动物,这时候,他只有跑到自己的出租屋里,躲起来,然后独自舔着伤口。自己的坚持和坚定总是被一些不恰当时间里的嘘寒问暖给挫败,他觉得自己真的受伤了。

坐在的士里,看着一辆辆呼啸而过的车,两岸耀眼的灯火让他恍若在梦里;在横跨江面的这座大桥上,一盏盏灯组成一条明亮的彩带,在茫茫夜色中直向江对岸伸去,桥上穿梭的汽车像一只只萤火虫,闪闪烁烁……

曾经为了寻一个梦,木强带着他的女人来到这座城市打拼,在这个草长莺飞的城市里,木强觉得自己已经被城市里匆忙的身影、麻木的眼神、虚假的笑容同化了。他的女人牵起了别的男人的手,离他远去了。他和陌沫两人走完一条街,最后他却一个人回到胡同里。

回到家中,看着镜子里那个眼里布满血丝的男人。木强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已经凌晨三点多了,他揉了揉太阳穴,凝视着镜子,镜面上那个面色苍白、眼睛深凹下去的人是自己吗?一双眼睛因为疲惫散漫而无光。他的心倏地被某种东西扯了一下,慌得厉害。他端起桌上的水杯,水滑入咽喉,冰凉的,呛得他立刻咳嗽起来。什么东西正从他的体内流逝?他把目光投向四壁,除了挂在衣架上两顶“骆驼”牌帽子,视线里几乎看不到其他东西。他想自己真的是老了。

一只有点臃肿的蚊子跌跌撞撞地停在白色的墙面上养神,他走过去,用手狠狠地拍了一下,一股生疼感从手掌蔓延开来,墙面上一朵红色的花纹,让他触目惊心,他看着手心的血,无法思考。他不知什么时候这只蚊子吸了他的血,竟然毫无知觉。“活着即是炼狱。”这句话谁说的?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一天一大早,胖子顾长风打电话告诉木强,接到公司总部的新政策,之前与木强签的协议全部无效,公司不再给开发费,所有的货款必须回到公司再返还。木强很气愤地把这件事告诉了聂子刚,聂子刚在电话里对顾长风吼叫:“有你们这样做业务的吗?之前答应的事,怎么说变就变?你叫小木怎么跟下面这些客户交代,开发费已经承诺了别人,现在说没就没了,回款还全部回到你们公司,谁能保证这个货款能够及时到位……”

电话那头,顾长卫的意思是通过签协议来保证货款。

“签个屁,你不是跟小木签了协议吗?不是盖了你们公司的章吗?谁会相信你们?”聂子刚有点失控了!安静了一会儿,听完顾长风在电话那头的回话,突然又咆哮起来,“你以后别到这里来搞什么招商,我叫你们的产品在这里全部死掉!”说完这话,他愤怒地使劲按下了挂断键,然后把话筒扔到桌上。他这么为自己说话,在一边的木强觉得挺不好意思的,慌忙说:“聂总,算了,不做就是了。”

“不是做不做的问题,他们的做法就违背了游戏规则,哪有这样的事?你说没进医院时,他们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行,说一定要开发进医院,现在产品进了医院,客户名单报上去了,又说有新政策,摆明就是在耍无赖。”他眼睛瞪得老大气呼呼地说。

“但主动权在他们那里,货在他们手里,他们想给谁做,就给谁做。但话说回来,这样的高开票政策,又不是什么非做不可的产品,产品到处都有,没必要为这些杂牌厂家的产品生气。”木强似乎在安慰着自己。

“我是为你不值,最主要的是,很多医院的药事会已经通过了,你看如何跟你这些客户交代。”

“我会跟他们解释的,如果不相信的话,我就把顾长风的电话给他们,他们自己去问好了。”木强安静的回答让聂子刚对他很吃惊,不明白为什么面对这事,他怎么会这么淡定。

“只有这样了。”聂子刚听完木强安静的回答,从鼻子里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不再说话。

木强回到办公室,刚坐下,杨柳市代理丹参的程伟就打来了电话,电话的大致意思是他那边目前没办法做这个产品了,原因是杨柳市的市十二家重点医院已经指定由其他三家公司配送此产品了,而程伟指定的配送公司,因竞争的问题,被排在这三家名单之外。

接听着程伟的电话,木强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起来。他问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错,为什么问题接踵而至?

程伟说:“虽然这个产品的销量会不错,这些商业配送单位盯上这个产品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又不能因为这个产品得罪这些医院的领导,他们说,别的公司配送这个产品,货款是没那么容易拿到的。而我呢,所有的产品只在那两家不在名单之列的公司配送,和这两家配送公司合作这么多年,回款是一点问题都没有,我也不可能再选择其他公司,所以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只有放弃。你去和这三家公司联系试试,看看能不能帮你上量。至于学术,你们只有自己派人来弄了。”

挂完电话,木强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下去。已经开发了的大客户现在突然说不做了,他怎么向聂子刚开这个口?他把自己的身体深深地陷在沙发里,然后开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很快,一包烟就空了。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

程伟的电话仅仅是木强的烦心事之一,另一件事更是让他彻底地失去了信心。

晚上,刚洗完澡,还没缓过神来的木强,又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清江市的代理商吴皓打来的,吴皓告诉他,自己不想代理了,他的某位领导也关注了这个产品。具体的也没细说,最后只是告诉木强,他赚钱是为了好好生活,不想去和别人抢产品。

听到这话,木强只有无奈地接受了他的理由,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想,这个产品到底动了谁的奶酪?接踵而来的问题是他根本无力解决的。

都说天道酬勤,天道真的酬勤吗?他不明白是这个行业的问题,还是他命运不济。一切的麻烦总是那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的周围,让他无力去承担和改变。

最后,木强决定还是打个电话给聂子刚,在电话里,木强把这些情况告诉了聂子刚,不过,他在那边很不耐烦地挂断了他的电话。

有些时候,有些事就只有自己承担,木强不再想这事儿。

第二天,木强决定把这个季度第三终端的利润和远宏公司的财务清算一下,除了应酬等的开支,他和佘卫华各得3.6万元。当他在网上把这笔款转给佘卫华时,木强给佘卫华打了一个电话。一会儿,她发来信息说钱已收到,同时告诉他,她和黎藤正在深圳。

“小文……小文,你不要这样!”突然传来前台麦苗大声的说话声,木强好奇地探出头,朝前台看了看,看见麦苗正拽着聂子刚的秘书小文的背包,她拼命往回拉,但小文一把推开了她,然后跑出了公司的大门。木强被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莫名其妙,看到其他几个部门的人也都站出来了,面面相觑,一脸茫然。对刚发生的事好像谁也不清楚。麦苗甩甩马尾,气鼓鼓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这时候,财务处的李姐走到麦苗身边,探下身,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回事啊,苗苗?”

“我也不清楚啊,刚才我到聂总办公室时,就看到小文趴在桌子上哭,我问她,她也不理我。后来就听到她在电话里骂聂总,聂总也不知在电话那头说了她什么,她就踢开凳子,跑出去了。”

李姐谨慎地看了看站在大厅里的同事们,拍了拍麦苗的头说:“好了,不说了。”她提高声音挥挥手,“都做事去吧!”

第二天,聂子刚铁青着脸,径自走进了木强的办公室。他今天穿了一套黑色的西装,被领带勒得过紧的脖子上露出粗粗的青筋。还没等木强起身说话,他就直接对着木强说:“以后我这边的产品还是交给商务部吧,你就管好你的第三终端部。”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踏步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木强有点困惑,也有点诧异,他顿了顿,没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他发现聂子刚的眼睛是散漫而浑浊的,谁也抵不住时间,他也开始衰老了。

木强怔怔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心情十分复杂。他想到了“寄人篱下”这个让人恐慌的词,想到自己从易发公司出来时那一丝赌气的情绪。今天,他连赌气的对象都没有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赌气,他只是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超乎平常的冷静。“得道高僧”?这是他想到的第二个词。

木强安静地低下头,开始继续干自己手上的工作,就在低头的那一秒,他做了一个决定:明天去逛街。

多年前,在新华书店与百货大楼的相隔处,有一座天桥坐落在这条商业街的路口。那是他还在读书,心情烦躁的时候,他总是喜欢跑来这里,趴在天桥上看看下面来来往往的电车,看天桥上的各种人:算命的、卖小商品的、乞讨的、换外汇的,当然还有那些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的“纯情美女”。那时候的他,站在阳光明媚处,他脑子里迸发着对这个城市美好生活的期待与向往。如今,当他再次站在这个地方,看着依然人潮流动的广场和身边川流不息的美女,一种苍凉之感在他的胸中翻滚。那座天桥早已不复存在,却永远停留在他的记忆深处。此刻让他百感交集的是,他即将离开这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城市。他早已习惯了这个城市冷热不均的气候;习惯了深夜聆听95.1兆赫的Fly Radio“聆听城市的声音”;习惯了这个城市随性而又“跑火”的夜生活。他静静地坐在路边的肯德基店里,喝着冰可乐,看着人头攒动的窗外,变得平静起来。

木强决定几天之后离开这座城市!

尽管此时外面依旧车水马龙;即使商店里还在传出暖暖的歌;即使麦当劳店里依然坐满了谈笑风生的人们;即使这个城市的中超球队明年还会继续,即使……还有很多个即使,但是他知道,这一切与他无关。此时,他能做的,就是再次打开心扉聆听这个城市的声音,深深地呼吸着、最后一次感觉着这个城市此时的味道。木强觉得自己应该感谢这座城市,是这座城市让他知道如何在车来车往的人群里找回自己。

生活,原本就是一个不断地受伤再不断地复原的过程。

第三终端的账目,木强已经和财务部的李姐全部核算完了,他把佘卫华投入的资金转入了她的账户,而自己唯一一张工行卡上的金额也增至18万元多了。除去前期投入这个部门的借款,应该还剩9.8万元。

从那次离开木强的办公室后,聂子刚就始终没有再出现,但他清楚公司里正在发生的一切。李姐最后才告诉他:“这是我们这几个月的净利润2万元,聂总去了云南,他打电话交代我,说是给你的工资。”木强婉言谢绝了她。尽管产品没有做起来,但他的付出又岂是那2万元所能购买的。这笔钱不过是聂子刚对他们过往的买断,而木强也早就学会了对一些人或一些事的拒绝,早就明白,有些人只要不见,就会欠他一辈子。

柜子里满是彩页和企业的首营资料,木强把它们整理了一遍,整整齐齐地放在桌子上。在这个行业已经十年了,在这个公司也时间不短了,他不知道自己以后会走怎样的路,但这里的一切从此与他无关。木强提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迈出了远宏公司的大门,他回头,看见了玻璃窗户里昔日同事们复杂的眼光,他朝他们挥挥手。有些人是还没来得及认识的,有些人是刚刚才问候过的,只不过,木强觉得自己和他们都是彼此人生中的过客,他们是自己的过客,自己也是他们的过客。

生活真是个小丑,总在热闹的场景里展示自己的身体,却不过是为了博众人一笑,笑声过后,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又是无比的安静与苦闷。这就是现实,仅为了生存的现实。

木强的人生和他的感情似乎遇到瓶颈,在恍惚的夹缝里无路可走,木强迷失在纵横的马路和凌乱的大楼之间,想转身逃遁,却不知道该往哪里逃。

很久没有去过清江市那个号称文人云集的论坛了。那时在清江市的时候,有时挺喜欢到那上面胡侃几句。那里面的人其实都挺做作,一个比一个像老师。他对他们总是不以为然,不屑于与大部分人为伍,木强总是留下只言片语便奔向下一个论坛。当他打开这个论坛时,发现这个论坛竟有三年多没人光顾了,板块还是那个板块,版主却早已不知去向,有点荒凉,但他却由衷地感叹网络真是个好东西,即使几年没人去的地方,原来的样子还在,不比现实,随时都可能会物是人非。相对于此,网络也许更具人情,旧时的痕迹还在,他觉得挺满足。

佘卫华十一点半打来电话时,木强正在自己的博客里写日志。

“我卡上的钱是不是你打过来的啊?”佘卫华劈头就问。

木强告诉她自己已经离开了远宏公司,第三终端队伍已经转交给他们了,所以不可能把钱留在那里。“投资额是一分钱都没少给你啊。”他最后补充了一句。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刚做得有点起色,又不干了,不知道你这浑球脑袋里在想什么……”她在那边发飙。

木强在这边一言不发,她对他的了解又有多少呢?

“今天晚上九点,我就到家了,不管什么事,你就不能等我回来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好了,不谈这个了,明天见面再说。”

木强挂了电话,继续写他的日志,但是现在他怎么也写不下去了,被佘卫华这个电话一搅,什么心情都没了。

木强开始觉得女人虚伪,尤其是有些时候,他开始憎恨起女人来。

一些外地的女人来到某个城市,便开始纷纷寻找可以栖息的高枝,她们渴望成为城市永久的鸟儿,她们纷纷把自己装扮成依人的小鸟,以娇羞的姿态获得有钱男人的青睐。而现实就是:对于一个没有来历,没有背景的外地男人,生活总是把他们局限在狭隘的空间里,企图让他们变为寄居在城市那空洞屋檐下的一只只麻雀,小心翼翼地绕过资产阶级们的眼光,无声无息地活着。

木强和很多人一样,不过是这个城市的过客,仅凭自己的努力在这个拥挤的城市里闯荡。然后对生活失落,对爱情绝望。所有的爱情不过是他精神上的一帖吗啡,只是在他贫乏的现实中起到了暂时止痛的作用。一切都已过去,他要的,不是在这个城市里没有得到,而是这个城市里根本就没有。

浑浑噩噩地睡去,浑浑噩噩地醒来,睁开眼时,木强发现外面天已经大亮,恍惚中昨夜的梦还在眼前,残酷的梦让醒来的他无比恐慌。很多人应该和他一样都在寻找灵魂的寄居之所,他们都是和自己一样,都是没有安全感的人,都在原地漂泊。木强努力想搜索些什么,但此时的脑袋却昏昏沉沉,窗外的树叶在随风舞动,屋子空荡荡的。他起身,打开窗,一阵凉风肆无忌惮地入侵。他又躲进被子,看见枕边的手机里有一条未读短信,翻开一看,是佘卫华发来的:换种生活方式吧,也许会让自己更幸福。

“是啊,换种生活方式,一定要的。”木强在心里对自己说。

陌沫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眼前时,木强正在大包小包地收拾屋子。

“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你。”木强强忍住激动的心情,淡定地说。

“嗯。”她突然泪如雨下,跑过去抱住了木强,木强想去抱她,刚伸出去的手,又放了下来。

“能告诉我这两年你去哪里了吗?”他头也不抬地问,陌沫没有接话,是一阵沉默。

“不想说?好吧,那就别说了吧,正好你还有一堆东西在这,虽然你走后,我搬了房子,但是我一直在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拿……这些。”他的声音有点哽咽。

陌沫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趴在他的怀里开始咬他,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凶狠地咬他。木强用脚把门踹上,终于紧紧地抱住了这个消失了两年的女人——他的女人。

两年前莫名失踪的女人真的回来了!

大包小包堆积的出租屋里。木强褪去了陌沫的衣服,如两年前一样,他的双手和嘴唇在她的身体上游走,但是他分明嗅到了腐朽的陌生男人在她肌肤上留下的味道。当木强想向她的最后一道防线挺进时,她没阻挡,木强心中复杂无比,但是他没有停下来。陌沫那柔顺的长发和以前一样。只是她的身体不再如从前那般柔软,胸部也下垂了,他发怒了,但是他的内心却无比的失落。

黑暗中,他们都失去了一些东西,一些再也无法找回来的东西。

“那个男人是谁?”他像是从无边的黑暗中醒来,安静地问。

“一定要知道吗?”陌沫抱着被子,说话的声音也没有以前那么理直气壮了。

“无论以后我们能不能在一起,我想知道,你的第一次给了谁?”木强不想怪她什么,但是他认为自己有权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你,很在意这个?”陌沫试探着问。

“男人都在意这个。”

“我已不是你的陌沫了,知道这个有意义吗?”

“希望能满足我对你的最后一个要求,满足一个无耻男人的好奇。”木强闭上眼睛,几乎是皱着眉头说的,只是黑暗中,她看不见。

“洪启千。”

当这三个字传到木强的耳朵里时,他像被闪电击中了一样,全身开始不由得抽搐,脑袋里一片空白。

木强闭上眼睛,不愿意去想那些不得不想的事,部长在酒吧的诡异表情,陌沫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酒吧夸张而愤怒的表情,还有隐约中那辆疾驰而过的凯迪拉克,一切的一切在他的脑海中飞速地旋转。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都是报应……”他喃喃自语。

“现在明白了,不过太迟了,我也是后来知道的,那是他们刻意的安排,但又能怎么样,我当时只是想报复你,和他喝了很多酒,就失去了……”陌沫的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就失去了我该给我老公最珍贵的东西。我也舍不得离开你,但是我知道你心里肯定永远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们就算在一起,你也会不快乐,我也没有心思带着这样的心情和你过下去。”陌沫哭了,陌沫两年后的哭声,对木强而言,却恍如隔世。

他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了。黑暗中,木强抱紧了陌沫,陌沫也抱住了木强,他们再一次紧紧抱在一起,只是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那天过后,木强破茧重生。

陌沫说,她从洪启千那里得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用自己的处女之身。

她和他同床异梦,各有所需。

三个月后,木强收到了请柬,陌沫要结婚了。听说和她结婚的男人是手机店的老板。当五辆迎亲的奥迪A6陆陆续续地停在酒店门口时,他看到陌沫笑脸上的失落。在一片庆贺声中,木强喝了很多酒。他看着陌沫在客人的欢呼声与喧闹中应付自如,在人群里穿梭前后。

坐在酒席中的木强想起陌沫在见他后的第二天早晨,陌沫比以前更显温柔,她离开时,木强还没睡醒,迷迷糊糊中,木强问她有什么需要的就拿走。她说她想拿走她刚来那个小城时,木强送给她的一条真丝围巾。听得木强心里一阵抽痛,记得那是陌沫来到小城的第一天,木强送给她的礼物。木强不再说话,揪心的痛。木强没有起床,没有送她,当陌沫关上门的一刹那,木强忧郁地睁开眼,他并没有睡着,只是不知道怎么去和曾经属于自己的女人、一个一直还爱着的女人道别,他不喜欢这个场面,他觉得自己对生活开始麻木了。于是翻身睡到了十点才起来,当他开门准备去吃点东西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楼梯口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已睡着的陌沫,陌沫的卷发散乱而随意地搭在胸前,裸露出白皙脖颈处那颗不大的红痣,十分醒目。曾几何时,他晚归,他也会看到她坐在楼梯口上等他。木强看到这样的场景,有点不忍,但是却说不出心里的悲伤。

人生有时就是恶作剧,明明嘴里说着无所谓,心里却非常难受和悲伤。

木强犹豫了很久,最后,他还是轻轻地拍了拍陌沫的肩膀,陌沫的身体颤动了一下,随即抬起了红红的脸,红红的眼睛里闪着泪花,陌沫委屈地看着木强,木强却把目光转向这最高顶楼的门外,揪心而疼痛。一切都已过去,他早该习惯一个人的日子。压在心头两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一阵沉默,陌沫看着木强,木强看着远方,似乎时间在这一刻定格了,也许这是两人最后一次同在这个熟悉的环境里,他们有过无所畏惧的欢乐,有过不谙世事的幸福,但从此即将各自天涯。

陌沫对木强说想拿走那条真丝围巾,却找不到它在哪里。木强听完心里一紧,他强忍住眼里的泪水,用手指了指走廊的一个纸箱。纸箱的表面已有一层厚厚的灰尘,加上他没事就喜欢坐在那里抽烟,烟灰和尘土,显得箱子更脏了。烟灰和尘土封存了他们那段刻骨却不再铭心的爱情。

此时的陌沫,已经泪流满面,她慢慢地走到箱子面前,慢慢地打开箱子,找到了那条见证他们爱情的信物,她小心地用手触摸着它,泪流不止,仿佛陈旧的爱情在她的面前正善意地微笑着。“为什么我们会变成这样?”这是陌沫看到围巾后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当山鸡将要变成孔雀时,这只山鸡已不再是只关心前面碗里是不是还能解决温饱的一日三餐了,它还会想它变成孔雀后如何在适当的时机开屏。无论他和陌沫曾经爱得多深,但是他们之间,感情在物质面前不是退避三分就是低头认错。对于陌沫之前的选择,昨天晚上他似乎也全想明白了。如果不能带给她她想要的生活,即使他们在一起了,也不会有什么幸福可言。他能理解芸芸众生的凡俗女子的真实想法,陌沫两年后才回到自己身边,不全是因为怕自己接受不了她。当然还有其他。

误会和错过,这也许就是他自己的宿命。

陌沫在出门之前,用尽全身的力量紧紧地抱住了木强。她让木强再找一个好女孩,说自己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陌沫了。很多东西做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她还希望木强不要记恨她,她说,所有的一切,木强以后最终会明白的。

不知为何,木强在她走后,泪水抑制不住,流了下来。

明白?他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不明白。

在参加陌沫婚礼回来的路上,木强一点力气也没有,他无精打采地走在昏黄的路灯下,远远地看着自己冗长的身影。

无处可逃,他干脆打车去了“梦幻工具”酒吧,然后独自坐在显眼而招摇的吧台上,要了五瓶啤酒,拼命地喝着啤酒,折磨着自己的胃,只有麻醉才可以让自己忘记已经被掏空的心和那钻心的疼痛,撕心裂肺!

酒吧里正播放着慵懒颓废的蓝调,音乐让他的体内升腾起一种不可言喻的狂躁,他拿起一酒瓶,大口大口地喝,直到喝得呛了喉咙,呛出了眼泪。夜深了,他才步伐踉跄地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偶尔疾驰而过的的士在提醒着他,他还活着,还没死去。

曾经梦想在一个城市给一个人摘取一片美丽的叶子,城市却给了另外一个人几枚世俗的硬币。

世事弄人,是上苍的惩罚?还是极易变幻的人性?他坐在无边的黑暗里醒来,瞪大眼睛也看不到明天,在彻骨的空虚及恐惧里,他汗出如雨。陌沫……那位愿意用一辈子的爱说给他幸福的女孩,木强眼睁睁地看她从自己身边像泡沫一样消失了。

木强几乎说破了嘴皮,才让收废旧品的把出租屋里的垃圾清理完。即使不租了,也不能给房东留下这么一堆不要的东西。他坐在那里,房间不大,搬完东西之后却也显得十分空落。

几乎没有什么装修,也没什么家具,此时的屋子很干净。白色的地板砖耀眼而光亮,墙壁上那幅自己几年前从打印机里打印的纸照片,还在对他温暖地微笑着。他闭目仰躺在沙发里,头又开始隐隐作痛。马上,他又坐直了身体,睁开眼,细细想想,这里的主人很懂生活,也很会享受生活,但不管这里是多么好,却始终是不属于他的。他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桌子一眼,他拿起桌子上那对耳环揣进了兜里,走了出去,门被轻轻地关上了。他也不清楚自己该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风有点肆无忌惮,他裹紧风衣,双手插在兜里,右手触到了那对耳环,他用温暖的掌心把它们握在手里。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头还是有点疼。白天的喧哗正在隐去,初冬的黑夜来得特别早,来得特别安静。青湖边没有了夏日的热闹景象,远远看去,竟无一人,落魄的垂柳被风肆虐成一个流浪的病人,在寒风里瑟瑟发抖。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对圆形的耳环,在发白的路灯下,木强看了又看。记忆的按钮被打开了,那些被时间潮水所淹没的往昔岁月,从很远的地方悄然走近,如涨起的潮汐一般,一波一波地涌向他的胸口,他似乎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身影开始翩翩起舞,在他的舞台上旋转,旋转,再旋转;蹁跹,蹁跹,再蹁跹……那些个曾陪他在这里散步的女人,那些让他在选择爱情的道路上充满矛盾的女人。

木强把那对耳环远远地丢进青湖,耳环丢进湖里没有一点涟漪。曲终人散,所有一直在身边的人,终会随着时光的河流慢慢流出心底。尘归尘,土归土。只有他的爱情归于自己。

深夜,寂寞的站台。天空看不见星星,凛冽的风渐渐散去,微黄的路灯似乎要将他隐藏。这个城市一直以来唯一可以依靠的公交车已经停开。的士还没有来,木强静静地站在原地等,他觉得今晚的城市有点让人慌乱的宁静。或许是看多了这个城市白天的杂乱,有太多让他也说不清的东西,深夜反而很单纯。单纯得让他有点不舍离开这个城市。

陌沫说,两个人在一起时间长了,身上就会有彼此的气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里充满了温柔。在她的气息还没完全侵占他的时候,她已经侵占别人去了,而他永远都是深夜的气息,充满着寂寞和阴郁。

的士戛然停在他的身边,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叫的士去了一家“70年代”酒吧。这是个充满慵懒的温情和颓废的地方,穿过黑色而诡秘的走廊,忧伤的蓝调在黑夜的酒吧里穿透灵魂。这个颓废孤寂的夜晚,物欲和精神在此觥筹交错。麻醉与清醒在此浮沉离合,时空和想象交替变幻,夜幕掩饰下涌动着一群神色暧昧、目光迷离的男人和女人。他要了一杯自由古巴,他没有膨胀的心思,只想在这里坐会儿,与其他无关。每次来总是习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喝完一杯这种口感平易近人的酒,品尝着淡淡的寂寞的滋味。

午夜时分,酒吧狭窄的舞池内开始有人跳起热情奔放的拉丁舞,音乐的节奏越来越快。他身边的人纷纷起身,拥入当中,那张眉目如裁的脸,化着浓艳妆的女孩,扭动着肢体,口哨声此起彼伏,他也起身用力鼓掌。在酒吧昏暗的光线中他看到她的眼睛里像有一汪清澈的水在缓缓地漾动。有人大叫:Ada。她回过头的微笑敷衍而了草,继续热舞。

Ada这个有着英文名字的女孩,曾在这里听到别人说她是省电台一档收听率非常高的节目主持人,还是这个城市一家周刊报纸的特约撰稿人。他曾买过几期报纸,笔下清新婉约的文字让人联想到她的温情和甜美。从那以后他有一段时间总会来到这家酒吧,就为看到她,也曾一度想得到她譬如QQ之类的联系方式。他不敢确定每次在舞池里热情奔放的她,是否就是用婉约的内心创作出一个又一个爱情故事的Ada。可是所有的猜想并没有影响他此时对这个女孩的好感。也许,他只适合在昏暗的酒吧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个恍惚的背影。他喜欢她文字里优雅的浪漫和纯情,也喜欢她此时这种冷艳的美丽。今晚也是,只是为了最后一次看她华美的舞姿,明天他就将离去,许多曾在心里悸动过的美好,离开那个空间或时间之后,什么都是一场梦,能够在年老的时候,还能记得一段或许只有自己知道的爱慕,也是人生的一种美好吧。有人用Rap演唱她写的歌:

我已歌唱过爱情

凡尘间没有什么

有的只是漂浮的梦想

鸟儿在枝头唱歌

鲜花铺满了大地

所有的肉体不过是一种形式

真的思想神飘浮空中

酝酿出醇厚的滋味

没有什么是可以追求的

因为一切不再成为需要

当无数文字闪烁过我的眼睛

我的心一片安宁

如果我来就是我来

如果我去就是我去

我即将到来,我即将离去

我在此刻

我在永远

你如果看得到就看到

你如果看不到就看不到

这个世界,花总是寂寞地开

同样的姿态却无意表达心情

在岁月的记忆里你听不到花开的声音

繁华落尽后的苍凉可曾体会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谁在呼唤,谁在沉沦

谁在寂寞地歌唱

谁在沉寂一生

夜凉如水,他走出酒吧时,外面正下着毛毛细雨,他想一切已在这个城市结束,他该离去。

午后的阳光里,佘卫华笑容灿烂地对着他说:“人应该有自己新的生活。就像应该有爱情,即使疼痛。”

木强收起行李箱的拉杆,站在进站口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着二七北路依然拥挤的车流,深深吸了口气。恍惚中,他的眼前闪过他生命里一个又一个失踪的影子,那一刻,他看到自己的灵魂,有黑暗的影子。

“如果我还能回头,我想把生命停顿在这一刻。”木强收回目光看着她微笑地说。

“找个人结婚吧。”他看见她眼里闪着泪光。

“结婚?哈哈,自由多么宝贵。”她孩子似的大笑。

“我走了,保重。”他把她紧紧拥入怀中,拍了拍她的脸颊最后道再见。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生活只能前行无法倒退,他越来越远离了这段生活,一切早已回不去了。那个叫佘卫华的女人突然在后面大声喊着:“强子,我等你……”

木强没有回头,任由泪水肆意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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