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周大路所部的此次爽约,陈政节尽管有些沮丧和失落,但经过翟远山的解释,他也觉得可以理解。毕竟八路军太岳军区第三军分区与林县相隔遥远,况且日军对周边的道路都已封锁,即使八路军的速度再快,也难免会在途中遇到一些意外和波折。吃过晚饭之后,他立即召集副师长黄哲文、师部参谋长郭洞庭及各部军官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共同商讨退敌之策。
第三十九师下辖三个团,即第一一六团、第一一七团和第一一八团,团长分别为刘树森、韩凤仪和贾德坤。鉴于当前的局势,该师军官明显分为两派:其一是以黄哲文、贾德坤等人为首的“突围派”,他们认为日军围困重重,小仓山岌岌可危,并且武器、弹药、粮食等物资已经所剩不多,不如乘着夜色强行突围,或许可以夺得一线生机;其二是以翟远山、刘树森等人为首的“坚守派”,持这一观点的人员认为,小仓山的地形对第三十九师极为有利,如若贸然下山,则无异于虎落平原,而日军第十二军第三十二师团和独立混成第七旅团又在旁侧虚势以待,即便侥幸突出重围,也很难找到一个立足之地,照样难以摆脱全军覆没的命运。
“还有,”翟远山最后补充道,“八路军一向积极抗战,既然已经答应前来救援,一定不会食言。而其之所以没有按时发起进攻,除了在路上遇到麻烦之外,我认为很可能还有一些别的原因,譬如说时机不宜等等。总之,我认为不论八路军何时采取行动,我部均应以坚守阵地为上!”
经过慎重考虑,陈政节最终还是采纳了翟远山、刘树森等人的意见,决定再继续坚守最后一晚,倘若明天八路军还是没有音讯,到时候再决定去留也不迟。
会议结束后,陈政节依旧难以消除心中的担忧和不安,便带领着翟远山和几个卫兵再次视察了小仓山上的各个隘口和阵地,却看到官兵们正在连夜抢修工事,那些缠着绷带、身体受伤的士兵也都强忍着剧痛,默默地在旁边做着一些诸如传递石块、砌筑掩体等力所能及的工作。而他出身名门,自幼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平时几乎很少体恤士兵,此时此刻也被深深地震撼了,连忙命令身边的卫兵也加入到了抢修工事的行列。
接着,陈政节又现场调查了各部尚存的人数,得知今天的伤亡更加惨重,有的连队甚至只剩下十几个人,而如果按照这个样子打下去,很可能连明天也很难坚持下去,想到这次战斗不仅寸功未立,反而还要搭上全师官兵的性命,不禁悲从中来。后来,在翟远山的好说歹说下,才惴惴不安地回到营房,往行军床上一躺,便呼呼地睡了过去。
大约下半夜三时许,一阵紧似一阵沉闷的炮声打破了战场的宁静。迷迷糊糊之中,陈政节忽然觉得那些炮弹并没有落在小仓山上,而是落在了东侧的日军阵地上!
“奇怪,炮弹怎么会落到日军的阵地上呢?”陈政节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便再次仔细地倾听了一下--不错,千真万确--炮弹的爆炸声的确是从日军的阵地上传来的!
“难道是八路军的援军到了?而且还带来了大量的炮兵?”陈政节的心中大喜,立刻来到了营房外面,果然看到东侧的日军阵地上爆炸不断,火光冲天,而令他颇为费解的是,那些在空中穿梭的炮弹竟然是从北侧的日军炮兵阵地飞来的,略作沉思,当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顿时对八路军的这一绝妙奇招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禁低声叹道,“这真是‘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哪!”
“师座,很可能是八路军到了!”这时,翟远山快步走了过来,满脸兴奋地说道,“趁着敌人慌乱之际,我们何不立即冲下山去,与八路军遥相呼应,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陈政节却摆了摆手,又指着山下说道,“目前发挥最大作用的是那些山炮,而从炮弹的落地点来看,不仅七零八落,目标散漫,有的甚至偏离甚远,由此可见八路军的炮击水平有限,或者是对此种大杀伤力武器比较陌生,一旦我军冲下山去,难免受到误炸,很可能会遭到更大的损失。”
“再者,”陈政节继续说道,“现在天色黑暗,难以分清敌我。假若仓促间与八路军发生了火并,岂不徒添其乱、帮了倒忙?”于是,便急忙下达命令,要求各部务必注意坚守阵地,任何人不得盲目下山。
伴着黎明第一道晨曦的来临,漫长的黑夜终于悄然逝去。柴山兼四郎率部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苦战,却发现对面的“敌人”竟然是日军炮兵第一三九联队的部分兵力,方知上了当,慌忙命令部队停止射击,随即兵合一处,对北面的炮兵阵地发起进攻。
孟国柱和岳成隆率领三连和四连的战士们沿着小仓山的西侧袭敌,经过一番浴血激战,终于将日军独立第五混成旅团残部打得落花流水,便迅速来到了北侧的炮兵阵地上,与一连和二连的战士们顺利会合。
而此时,周大路等人正腹背受敌,不仅要对抗日军炮兵第一三九联队的进攻,还要面对正在步步紧逼的日军独立步兵第五十一、五十三联队。尽管有了孟国柱和岳成隆等人的加入,情况却依然难以获得较大的改观。所幸过了不久,便听到东南方向枪声大作,日军独立步兵第五十一、五十三联队的后面也随即发生了骚乱,周大路料到国民党第三十九师很可能抄了日军的后路,便马上安排号兵吹起冲锋号,亲自率领一连和二连向北侧的日军炮兵第一三九联队发起了冲锋,而孟国柱和岳成隆则率部向日军独立步兵第五十一、五十三联队冲了过去。
原来,看到天色放亮,而八路军也早已停止了炮击,陈政节便率领第三十九师从小仓山东侧杀了下来,并且立刻追上日军发起猛攻,抄了柴山兼四郎的后路。三十九师官兵们昨晚休整了一宿,完全是一支不折不扣的生力军,看到八路军的这一仗打得如此勇猛漂亮,不禁群情振奋,信心倍增,听见前方的冲锋号响起,也纷纷端起刺刀与日军展开了肉搏。
在此次战斗之初,日军炮兵第一三九联队最先遭到张远方等人用手榴弹的精确轰炸,其兵力损耗巨大。而津野恭三郎被击毙之后,受到高志峰的误导,又分出了近一半兵力与日军独立步兵第五十一、五十三联队自相残杀。周大路发现该部实力较弱,遂亲自率领一连和二连的战士们对之展开进攻,其目的无非就是要尽快将之消灭,再全力迎战东南方向的敌人。
日军炮兵第一三九联队本已到了穷途末路,被周大路和战士们一阵猛砍猛杀,哪里还有丝毫斗志,很快便土崩瓦解,四散溃逃。大家来不及收拾战场,随即转身南下,径直往日军独立步兵第五十一、五十三联队猛扑了过来。柴山兼四郎受到前后夹击,又听得喊杀震天,放眼望去,数不清的八路军和国民党军正在奔涌向前,而日军则心惊胆寒,连连退缩,知道回天无力,只好率领着残兵败将往东北方向逃窜而去。
枪声渐渐沉寂了下来,硝烟尚未散尽,小仓山北侧的战场上尸横遍野,满目狼藉。在八路军太岳军区第三军分区独立营的鼎力驰援下,第三十九师终于战胜了强大的敌人,成功地确保阵地不失,全师官兵无不欢呼雀跃,共同庆祝胜利。
陈政节更是感慨不已,而当初仅凭一腔热血,竟用一个师的兵力与近两个师团的日军抗衡,至今想来依然有些不寒而栗。不过,幸好自己吉人天相,在危难之际得到了八路军太岳军区第三军分区独立营的无私帮助,最终打败了数倍于己的敌人,也为其军旅生涯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所以便将那支八路军看得如同再生父母一般,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对方的指挥官,以表达心中的敬畏和感激之情。
听说第三十九师师长陈政节已到阵前,周大路一面命令战士们抓紧时间打扫战场,一面带领着张远方、杨驱虎、孟国柱和岳成隆迎了上去。五人刚刚拐过了一段山崖,便看见迎面走来了几个国民党军官,其中最中间的那位约有四十五六岁的年纪,儒雅清逸,气宇不凡,戴着洁白的手套,穿着一套笔挺的黄色呢子军装。周大路料到此人必是陈政节无疑,就立即紧走几步,老远就向其伸出了右手。
由于战斗刚刚结束,第三十九师各部正在奉命追击敌人、搜索残敌,翟远山也被安排负责向第二十四集团军总部发报报捷,而陈政节期待见到八路军太岳军区第三军分区独立营的心情又如此迫切,所以不等聚集本部军官,便带着几个参谋和一队卫兵,沿着一条崎岖的山路急匆匆地往北走了过去。
硝烟还没有完全散尽,地上到处都是深深的弹坑、被掀起的沙石、炸断的树桩和鬼子的尸体,昨晚的战斗之惨烈由此可见一斑。陈政节等人走了十几分钟,一抬头,忽然发现从山崖后面转出了五个八路军军官,只见他们穿着土灰色的棉军装,一个个精神抖擞,步履矫健,特别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位八路军军官,尽管看上去比较年轻,却神色严峻,目光坚定,眉宇间透出一股豪迈之气。陈政节的心里一阵悸动,马上加快脚步迎了上去。
然而,就在陈政节和周大路即将会面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陈政节前方不远处的小路右侧原本躺着的一具毫不起眼的鬼子的尸体。此刻,那具“尸体”却轻微地活动了一下,其紧闭的双眼也突然睁开了一条细缝,并且偷偷地斜瞄了陈政节一眼,随即更加用力地握紧了腰间的那把武士刀的刀柄。
路旁的那个鬼子是日军独立步兵第五十一联队的一个小队长,叫做长谷川连太郎,此前与日军炮兵第一三九联队混战的时候,一颗手榴弹正好在其身边爆炸,被弹片击中了脑壳,便一下子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直到日军撤退之后才苏醒过来,却发现天色已经大亮,而南侧又有不少国民党军的士兵,暗暗盘算了一下,觉得实在无处可逃,只好继续躺在地上装死。
过了一会儿,国民党军的士兵开始打扫战场,长谷川连太郎不想束手就擒,遂决定孤注一掷,准备在最后的时刻放手一搏。稍后不久,便看见从南面的山路上走来了几个国民党军官和一队士兵,其中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国民党军官身穿呢子黄军装,腰佩手枪,手戴白手套,看样子官职肯定不小,遂将其当做了偷袭的目标,以图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经历了几乎全军覆没的劫后余生,猛然看见对面的周大路等人,陈政节不禁心潮澎湃,哪里还意识得到身边潜伏的危险?便一面微笑着,一面快步前行。然而,就在其距离周大路等人还有二十多米的时候,一条黑影却突然从小路右侧一跃而起,挥舞着一把锋利的武士刀,径直向着他的面门劈了过来!
陈政节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寒光已到近前,顿时惊得魂飞魄散,而由于事发突然,现场的国民党官兵和八路军战士均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也来不及做出反应,唯有眼睁睁地看着事态发展,却无能为力。
陈政节呆呆地愣在原地,显然已经忘记了躲避。他本能地抬头一瞥,却正好和长谷川连太郎的视线碰了一个正着,只见他目光歹毒,满脸狞笑,简直与一头嗜血成性的饿狼无异。
此刻,那把寒光闪闪的指挥刀划破清晨凝固的空气,已然贴近了陈政节的脖颈,而他也清晰地听到了一股迎面袭来的风声,甚至依稀感觉到了刀锋的冰凉,他黯然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很可能就此终结,当即头皮一阵发麻,连忙惊恐地闭上了眼睛。
陈政节身后的几个参谋与他靠得最近,如果挺身舍命相救,或许可以为之争得一线生机,但他们都是文官闲职,见到长谷川连太郎的攻势如此凌厉,竟然一个个吓得呆若木鸡,张大嘴巴,屏住呼吸,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了。
周大路恰好走在陈政节的正对面,乍一看见长谷川连太郎发起突袭,他也有些猝不及防,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呢。但他毕竟身经百战,早已练就了处变不惊的性格,在此火烧眉睫之际,其反应亦相当迅疾,只见他把手一抬,瞬间即从腰间拔出了一支盒子炮,并立即伸直右臂将枪口指向了左前方。
“砰--”
一声枪响过后,长谷川连太郎腾跃于空中的动作瞬间停滞。紧接着,便重重地摔倒了地上。
“当啷!”那把指挥刀也随后翻转着掉了下来,落到陈政节脚下的石块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周营长,真是好枪法!”张远方忍不住在旁边大声赞道。
“周营长,你啥时候也成了一个神枪手了?”杨驱虎也跟着打起了哈哈。
“奇怪,”周大路看了看手中的驳壳枪,诧异地说道,“我正要瞄准,还没有来得及扣动扳机哩……”说到这里,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回头一看,果然见到高志峰站在身后的不远处,手里平端着那支毛瑟98k狙击枪,枪口正在冒着一缕淡淡的青烟!
高志峰辞去班长之后,目前只是一个普通士兵,当然也就没有资格去会见国民党的高级军官。不过,看到周大路带领张远方和杨驱虎等人前去迎接陈政节,他也一声不吭地跟在了后面。除了天生喜欢凑热闹之外,他还时刻牵挂着周大路的人身安全。而他之所以会产生此种顾虑,主要是因为战斗刚刚结束,战士们还没有来得及清理战场,在岩石和树丛后面难免隐藏着一些负伤或者行动不便的日军,一旦他们躲在暗处打冷枪,周大路的生命无疑将受到巨大的威胁。
另外,高志峰对国民党军第三十九师也是从来没有什么好感的。尽管现在属于国共合作时期,但该部之前曾经数次和八路军七七二团搞过摩擦,彼此之间素有积怨。假如陈政节恩将仇报,突然在此刻发难,那么走在最前面的周大路必将首当其冲。因此,他便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周大路等人的后面,并将那支毛瑟98k狙击枪从肩上解了下来,压满子弹,拉起枪栓,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以防遭遇不测。
当长谷川连太郎持刀扑向陈政节的时候,高志峰早已看得一清二楚,便立刻果断地扣动扳机,当即将之一枪击毙。而由于那支毛瑟98k狙击枪所装填的是7.92毫米毛瑟步枪弹,高达755米/秒的初速使其具有了更强的穿透力,那颗子弹竟然穿透了长谷川连太郎的胸口,带着一块暗红色的肉片,几乎紧贴着陈政节的耳边飞了过去!
“啪!”一股滚烫的液体溅到了陈政节的脸上,有的溅到了他的嘴唇上,用舌尖一舔,满是血腥的味道。
至此,后面的几个卫兵才慌慌张张地跑上前来,装模作样地朝着长谷川连太郎的尸体补了几枪。而陈政节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便睁开了眼睛,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洁白的手帕,一边擦着脸上的鲜血,一边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粗气。
“您就是陈将军吧?”周大路快步走到了陈政节的面前,微笑着说道。
“鄙人正是陈政节,请问您是……”陈政节赶紧扔掉手里的手帕,紧紧地握住了周大路的手,恭恭敬敬地说道。
“我们是八路军太岳军区第三军分区独立营,这位是周大路营长。”张远方赶紧在旁边介绍道。
“久闻周营长大名,今日一见,真是三生有幸啊!”陈政节感慨地说道,“贵军英勇善战,此次小仓山一役,果然不同凡响,功不可没!”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周大路不亢不卑地说道,“团结合作,共同抗日是我军的基本原则。第三十九师不惧强敌,与日寇抗衡近三天三夜,精神可嘉,堪为楷模,也令我军钦佩不已。”
“哪里哪里……”陈政节象征性地客套了一番。他的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刚才那个鬼子与自己之间的距离只有四五米左右,并且招法毒辣,动作凶狠,而在此间不容发的关头,居然从对面射来了一颗子弹将那个鬼子及时击毙,这在常人看来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它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因此与周大路略作寒暄之后,便急不可耐地问道,“周营长,不知刚才是贵军的哪位神枪手挽救了我的性命,能否容本人得见尊颜?”
“些许小事,何劳陈将军挂齿?”周大路谦逊地说道。
“陈某受人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陈政节再三说道,“周营长,还是让我见见我的救命恩人吧!”
“这……好吧,”看到陈政节的神色迫切而又真诚,周大路不忍拂了他的美意,只好往后面看了看,叫道,“高志峰!”
“到!”高志峰将那支毛瑟98k狙击枪背到肩上,大步走了过来。
终于即将见到那个八路军的神枪手了,陈政节几乎难以抑制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然而,就在看到高志峰的一刹那,他却一下子惊呆了--站在面前的哪里是什么“高志峰”,这不分明就是自己的义子陈智皓吗?!
这一刻,陈政节的心跳怦然加速,呼吸也变得急促了起来,脑海中霎时想起了五年前那个雪后的冬天,想起了珏山脚下的那片小树林,也想起了那个打弹弓百发百中的孩子。
当年看到小虎具有射击的天赋,陈政节不但将其父子用大卡车带回晋城,还安排最好的医生为小虎他爹治病,以图收买人心,进而为己所用。不料小虎他爹的身体迅速好转,陈政节的夫人牛魁英随即心生歹念,夫妻二人一合计,竟然命令主治医生楚思秋为小虎他爹注射了过量吗啡而致其死亡,后又如愿地将小虎收为义子,更名为陈智皓,并于三个月之后安排一个亲信陪着他去了德国,到图普塞塔尔艾普狙击手学校学习,打算把他培养成为一个优秀的狙击手。
自从陈智皓远渡重洋之后,一转眼四个年头过去了。在此期间,那个亲信除了照顾陈智皓的生活起居以及教授他中国的传统文化知识之外,每个月还要给陈政节写信,及时汇报陈智皓的训练和成长情况。本月月初,陈政节再次收到了亲信的来信,说陈智皓已经顺利毕业,计划于近期回国,此时在他的上衣兜里,还装着一张随信寄来的陈智皓的毕业照呢!
陈政节仔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叫做“高志峰”的八路军战士,无论从脸型、眼神、身材,还是从气质来看,无不和陈智皓相像至极,而更令陈政节震惊的是,他的肩上竟然还背着一支配有光学瞄准镜的狙击步枪--尽管从枪托到枪管都已经缠裹了一层层灰色的布条,但陈政节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一支毛瑟98k狙击枪!
早在日军全面入侵中国之初,陈政节看到中国守军虽然进行了英勇抗击,但终究敌不过敌人的飞机大炮,不得不连连败退,放弃了大片的国土,深感国军武器装备之低劣,遂不惜重金专门托人从德国购置了三支毛瑟98k狙击枪,打算用以培训己方的狙击手。不料却被卫兵蒋飞偷走了一支,另一支也在从保定突围途中遗失了,而剩下的那支则被陈政节精心收藏了起来,放在夫人牛魁英的身边,准备等陈智皓归国之后再交由其使用。
近几年来,随着太平洋战争的爆发,参战各国物价飞涨,那些原本就弥足珍贵的毛瑟98k狙击枪也就更加价值不菲,特别是那些以胡桃木做枪托和护木的品种,甚至已经成为了某些西方政要及私人收藏家竞相追逐的爱物。而据陈政节所知,尽管八路军的实力早已今非昔比,但也绝对不会花大价钱去购买这种奢侈的武器--那么,“高志峰”肩上的那支毛瑟98k狙击枪又是从哪里得到的呢?
“莫非陈智皓已经提前归国,从牛魁英处得到了那支毛瑟98k狙击枪,又化名‘高志峰’并且参加了八路军?”陈政节紧张地思索着,“倘若果真如此,他为什么要背叛呢?是不是通过某种渠道获悉了其父遇害的真相……”
想到这里,陈政节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感觉脊背一阵发冷,嘴里喃喃地说道:“你……”
……
不过,陈政节毕竟老于世故,在最后的时刻,竟然又强忍着把已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陈将军,他叫高志峰,是我们八路军太岳军区第三军分区的一个神枪手。”看到陈政节神色恍惚,语无伦次,周大路以为他过于激动,连忙介绍道,“刚才,就是他开枪把那个鬼子打死的!”
“高志峰?”陈政节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不错。”周大路以为陈政节不相信,随即又进行了解释,“别看他的年纪不大,却是一个老战士了,早在五年前就已经参加了八路军……”
又是五年前!
陈政节猛然想起了一件往事--记得第一次在珏山脚下遇见小虎的时候,小虎就曾经向他打听过其孪生哥哥大虎,并且说二人长得非常相像,而如今高志峰的外貌基本与之吻合,心中顿时恍然大悟,认为高志峰极有可能就是小虎的孪生哥哥大虎!
“真是造化弄人哪!”陈政节苦笑了一下,不得不暗暗感慨造物主的神奇--就在陈智皓即将从德国归来之际,而自己却恰巧被高志峰救下了一条性命。正所谓“有缘千里一线牵”,两个远隔重洋、原本毫不知情的人也一下子被联系了起来,难道命运要刻意安排那两个分离了长达五年之久的孪生兄弟在不久的将来相逢?
“冥冥之中,是不是真的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在主宰着芸芸众生?”陈政节这样叩问着自己。不过,他的心里很清楚,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目前所知道的一切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如果帮助兄弟二人相认,一旦陈智皓跟随着高志峰参加了八路军,则不仅意味着陈家将会失去香火的传人,自己这几年付出的心血也必将成为他人的嫁衣。所以当即便暗暗地做出了一个决定,日后一定要处处留心,及早设防,尽量避免让陈智皓和高志峰碰头,更不能主动给兄弟二人创造任何可能见面的机会!
“有志不在年高嘛。”陈政节稍微平静了一下心情,又上下打量了高志峰几眼,故作镇定地说道,“年纪轻轻便有如此绝妙的枪法,真是奇才。等战斗结束以后,我一定亲自向庞总司令汇报,为你请功,颁发嘉奖令!”
“感谢陈师长栽培!”入境随俗,高志峰也模仿着国民党军的口吻说道。
尽管已经时隔四年之久,但在陈政节听来,除了声带略粗之外,高志峰说话的语气和口音竟然与当年的小虎如出一辙,不禁更加感到惊讶,同时也暗暗存在着一丝侥幸心理,觉得世间外貌和声音相似的人太多了,如果仅凭这两点就判定他是陈智皓的孪生哥哥,也未免有些主观臆断、言之过早,便又试探着向周大路说道:“高志峰年轻有为,枪法如神,是不是贵军平日训练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独到的方法?”
“我们哪里有什么特别独到的方法?”周大路笑了笑,“高志峰的枪法虽然不错,却并不能完全归功于我军训练的结果,而是因为他具有很高的射击天赋,从小就练成了一手弹弓绝技,打起枪来自然驾轻就熟……”
“什么?他也从小就练成了一手弹弓绝技?”陈政节一愣,脑海中立刻又浮现出了小虎在冰天雪地之中用弹弓击落空中麻雀的情景。
“是的。”周大路没有听出陈政节话中有话,便将高志峰的情况简单地叙述了一遍,果然与小虎的说法完全一致--高志峰的小名叫大虎,五年前和母亲在下山走亲戚的时候遇到了鬼子,他的母亲被鬼子杀害了,而他也在大山里面迷了路--如此看来,高志峰肯定就是陈智皓的孪生哥哥无疑!
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个问题了,那就是高志峰手里的那支毛瑟98k狙击枪。
“周营长,一个人的射击天赋固然重要,然而一支好枪也往往可以起到如虎添翼的作用。”陈政节装作有意无意地进行旁敲侧击,“我看高志峰的那支枪就很不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是一支毛瑟98k狙击枪吧?!”
“陈将军果然好眼力!”周大路开口赞道,接着又介绍了一下高志峰夺取那支毛瑟98k狙击枪的经过。陈政节至此才知道了蒋飞开小差之后的去向,原来是跑到了浊漳河东岸的蒋家沟村,在地主蒋天福的家里当了一个家丁,所以被其从师部偷走的那支毛瑟98k狙击枪也最终落到了高志峰的手里。
按照八路军太岳军区司令部和陈政节最初制定的行动方案,第三军分区独立营应该于昨天傍晚发起进攻,与第三十九师里应外合杀出一条血路,然后再趁着夜色往山区转移。不过,周大路却临时改变了计划,直至凌晨才巧施妙计,竟然以一个独立营的兵力打败了近两个师团的日军,而对于下一步的行动,他亦有不同的见解,但为了尊重陈政节的意见,还是礼节性地问道:“陈将军,日寇暂已溃败,不知贵军日后有何打算?”
“还是按照原计划往山区转移吧。”经过三天苦战,陈政节终于品尝到了孤掌难鸣的滋味,如今有机会保全第三十九师,真恨不得马上撤离小仓山。
“此一时彼一时也!”周大路略作权衡,还是开诚布公地表明了自己的观点,“我认为情况已变,如果再坚持往山区转移,则不仅不会摆脱敌人,甚至还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绝境!”
“为什么?”陈政节问道。
“其一,现在天色已经大亮,没有了黑夜的掩护,部队的一切行动很容易被敌人发现;”周大路说道,“其二,此次战斗持续的时间较长,日本华北方面军早已获得了战报,其各路增援部队必定正在赶往小仓山的途中,如果贸然转移,很可能会与敌人正面相遇。”
“那么,依周营长之见,假如日军主力正在向我靠拢,我军还有能力在小仓山上继续坚守下去吗?”陈政节甚是不解。
“能!”周大路坚定地说道,“只要你我两军誓死同心,一定能够确保小仓山阵地固若金汤!”
“请恕本人愚钝,可否请周营长点拨一二?”
“此次重挫敌寇,不仅缴获了大量的枪支弹药、粮食等物资,还得到了二十多门威力无比的山炮及多挺重机枪,再加之小仓山天险,足可与日军进行较长时间的周旋。再者,日军远离占领区,深入太行山南端险要地带,其战略物资很难得到及时的补充,过不了多长时间,当其弹尽粮绝之时,必为惨然而退之日。”
接下来,周大路又与陈政节进行了推心置腹的商谈,最终达成了一致共识,决定继续坚守小仓山,共击敌寇,静待战略转机的出现。于是,便抓紧时间清扫了战场,并将二十多门山炮分解拖上小仓山,安装布置于各个阵地隘口,迅速而有力地加强了布防,而八路军太岳军区第三军分区独立营也一并驻扎到了小仓山上,与第三十九师的官兵们协同作战,同仇敌忾,这在抗日战争时期也是一段难得的佳话。
日军此次深入太行山南部地区原本打算速战速决,孰料国民党第二十四集团军消极怠战,眼看第三十九师命悬一线,竟然始终不肯前去营救,而日军第十二军第三十二师团和独立混成第七旅团在林县一带苦等两天,也一直没有发现庞炳勋所部的蛛丝马迹,只得往陵川、高平等深山地区展开了更大规模的搜索。
三月十四日凌晨三时许,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忽然接到了柴山兼四郎和原田熊吉相继发来的电报,说日军第六十九师团及独立第五混成旅团遭到了一股不明武装的炮火袭击,其损失极为惨重。冈村宁次闻之大惊,以为国民党第二十四集团军已经发起反攻,立刻命令日军第十二军第三十二师团和独立混成第七旅团悉数前往林县以北地区作战,欲倾其全力,一举将小仓山夷为平地。
但是,由于夜色黑暗,山路难行,日军第十二军第三十二师团和独立混成第七旅团的行动甚是迟缓,当二部抵达预定地点的时候,柴山兼四郎及原田熊吉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而小仓山阵地也已由国民党军和八路军的部队共同防守,并且于各个主要隘口安排了山炮、重机枪等重型武器,其实力陡然剧增,竟比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得又将小仓山团团包围起来,虽然发起了数次进攻,却丝毫也没有占到便宜。
稍后不久,八路军太岳军区第三军分区的主力部队悄然进入了国民党第二十四集团军的防区,集中优势兵力,连续发起数次战斗,先后占领了壶关、店上、双石等几个军事要地,完全切断了敌人的物资运输线,日军得不到有效的补给,很快就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汇总了各方面的情报,冈村宁次意识到日军最有利的时机已然错失,而一旦国民党第二十四集团军再随后发起反攻,则必将腹背受敌,便只好于三月十九日密令各部从国民党第二十四集团军的防区撤了回来,其精心组织的这次针对晋东南地区的大“扫荡”也只得以惨败而草草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