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微笑飘上叶倩如的脸。她怕邻座看到,忙把脸扭向舷窗。
窗外,阳光璀璨,片片轻云在眼底下飞驰。飞机在一万公尺以上的高空中飞过。
她终于从广州飞回北京来了。团里的演出还没有最后结束。但是,后几场,没有她的节目,两位比她更年轻的大提琴手,已经可以代替她在乐队中的位置。于是,她请假先期回京——她毕竟还有一块“老爷石头”留在膀胱里,应该到医院去复查的。
自然,她赶回北京的主要目的,是要同袁静雅友好地了结那场爱情角逐的协议。已经一个月零二十四天了,大大地超过了原订一个月的限期,该叶倩如选手发起攻击了。但是,假如袁静雅与白天明已经互吐衷情,盟定了百年之好,或是订婚,或者竟至已然结婚,那么,倩如也会以一个有自尊的战败者的身份去向他们祝贺,奉上贵重的礼物,呈上赤诚的友爱的心。幸福的一对呀,你们将得到一个最忠诚的朋友。无论如何,应该亲自去寻找和创造幸福。没有人把爱情装在金盘子里端到你的面前。少女固然需要矜持,但却绝不可以骄傲。爱情是平等的,双方都有主动出击的权利。
747宽体客机,平稳地在天空滑过。民航服务员穿着蔚蓝色的制服,以甜甜的微笑应对每一个腾云驾雾的乘客。一位穿着西装的老人,看样子很象是一位老华侨,不住地侧过头,从叶倩如的头边向窗外眺望,脸上浮现出激动、凄然的神色。
叶倩如向他笑笑,说:“老先生,咱们换个座位吧。”
“哎呀,小姐,实在太感谢了。”老先生说一口很好的普通话。
“没什么,”叶倩如站起来,侧身贴在机舱板壁上,说,“太阳快落山了,一会儿就只能看见星星。”
“是的,是的。现在晚霞正好,祖国的晚霞。”老人移到倩如的座位上坐好,把头贪婪地靠向窗户。
叶倩如坐到老人原先的座位上,拿起座椅扶手旁的耳机,拧到古典管弦乐的波段上。啊,正在播放奇米里安?波隆贝斯库的小提琴独奏曲《叙事曲》,那深情、优美的琴声把倩如的心引领到一个美妙的境界。那里,花与草在风中摇曳,星和月布撒着柔光。一对年轻人结着初恋的甜蜜和优郁,漫步在夜的原野。那恋人是倩如和天明吗?哦,我们有过交谈,有过夜间的漫步,同样地使人激动。甜蜜而心又象坠上石块,沉沉地让人很想哭,幸福地哭。他呢?那比自己大十四岁的傻小子呢?竟说我是他的侄女儿。是不懂姑娘的心,还是巧妙的拒绝?拒绝吧,一千次,一万次,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没结婚,我就要用爱心拥抱你,用爱情的火焰溶化你。艰苦斗争得来的胜利,将更珍贵,更有价值,更值得铭记一生。
天际玫瑰色的晚霞,映红了机舱。这最后一抹红霞呀,燃烧了青年人的心,也拨旺了老人心脏的炉火。那老华侨忽然喃喃自语,声音都有些抖颤:“哦哦,多美呀,祖国,故土!”
叶倩如被他的声音所激动,摘下耳机,间道:“老先生,您很久没回祖国了吗?”
老人转过脸来,那布满皱褶的脸,竟然流泻着泪水。他并不抹去泪水,轻轻地说:“四十多年了,四十多年了。你知道四十年漂流异国的滋味吗?小姐,梦里都是故人、故土、故乡啊……”
叶倩如感动地掏出手绢,递给老人。
老人看看她,接过手绢:“谢谢,谢谢,小姐。”用那手绢擦了擦眼睛,又把手绢展开,见是一方绘着天坛祈年殿的丝绸手绢,惊喜地说,“哦,祈年殿,我年轻时候,曾经多次去过那儿。”
“您喜欢吗?”叶倩如问他。
老人点点头:“怎么能不喜欢。这是中国人的骄傲哇。”
“把这手绢送给您吧。”叶倩如说。
“好,太好了。实在谢谢。小姐,贵姓?”
“免贵,姓叶,叶倩如。”
老人摸起自己的口袋来,摸了半天,才摸到一支圆珠笔,递给叶倩如,不好意思地说:“叶小姐,这,留个纪念吧。我是……”他又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名片上写着:“加拿大××大学教授夏汉钧。”
机舱里陡地陷入昏暗,飞机钻入了云层,服务员送来了晚餐。人们都默默地进餐。
餐后,飞机上放映了影片录相。是美国影片《金色池塘》。可惜,由于前后舱同时放映,而录相拷贝只有一份,叶倩如她们坐的后舱,只好由二分之一处看起。老迈的亨利?方达与年过七十仍然能游泳、跳舞的美国著名影星赫本女士扮演一对老夫妇,在乡间别墅里逗趣吵嘴……叶倩如忽地想起白天明说过的他的姐姐,也嫁给了一个姓方达的加拿大人。不过,到现在他也没闹清他究竟是叫乔,还是叫乔尼,姓方登还是方达。因为从姐姐离开他以后,只收到过她一封信,那是他们从美国搬到加拿大去之后。叶倩如同白天明看法不同,觉得为了爱,远赴重洋也值得。不过她也不愿意嫁给外国人,连和他们谈恋爱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只能嫁给白天明,为了这个,她可以飞越关山千万重,只要跟着他,无论是象牙海岸还是冰岛,也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都义无反顾地昂首向前。不过,八成儿他哪儿也去不了。那也行,老死北京,足不出户也凑合,只要日日夜夜厮守着他。
飞机终于降落了。故乡的灯火向远行的游子闪着笑意。回来吧,亲人和乡土,爱情和平安都在呼唤你们。
当叶倩如扶着夏汉钧教授走出卫星厅,一批亲朋拥向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