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志摩的心里,曼殊菲尔是女性理想的化身,她自知来日不多,却不像茶花女的纵酒恣欢,而是在文艺中努力,她像夏日榆林中的鹃鸟,呕出丝丝的心血来制成无双的情曲,便唱到血枯音嘶,也还不忘她的责任是牺牲自己有限的精力,替自然界多添几分的美,给苦闷的人间几分艺术化的安慰。
与曼殊菲尔的二十分钟的相见,对于徐志摩是震撼的。不死的二十分钟,让徐志摩感慨,在感美感恋最纯粹的一刹那间,理巴第不能不承认是极乐天国的消息,不能不承认是生命中最宝贵的经验。所以,我每次无聊到极点的时候,在层冰般严封的心河底里,就会突然涌起一股消融一切的热流。而这种热流,只有曼殊菲尔才能给我带来的。
曼殊菲尔,如一个理想的女性形象,深深地烙在了徐志摩的心里。
徐志摩的一生总是在寻求着情感的满足。感觉和情感是他生命的重心。他害怕寂寞,时时追求新的刺激与兴奋。他好访友,好倾谈,好迁动,好号召朋友,好组织聚会,他所爱人生的美丽,他在《咏哈代》中曾说:
为什么放着甜的不尝
暖和的坐儿不坐,
偏挑那阴凄的调儿唱
辣味辣的口破。
他喜欢阳光的,暖和的,甜蜜的,美丽的,一切美的人生。
在徐志摩的血液里流淌着他浙商父亲的潜质,他特别善于与人交往。他高,可以高到云端,他低,可以低到尘埃。
在硖石时,徐志摩有许多的笑话。他回硖石不住在家里“金漆金光”的高厅大屋,偏偏喜欢住在硖石周围的寺庙里。有时住在紫薇山上的白公祠,有时住在东山绝顶智标塔下的飞岚阁,有时住在东寺旁三不朽祠的横经阁,有时住在兜矛峰腰的碧云寺。这些地方,往往处在碧云山岚之间,在萦纡绕缭的青白水流边,在断崖峭壁垂翠挂绿的山腰,在树木蓊蘙落叶如丹的林间。徐志摩常常独自一人坐着,望着眼前的景致出神,一坐就是大半天。
传统的硖石人笑他读书读腐了,放着家里的“七埭堂楼八埭厅”不住,偏偏喜欢住庙。还与祠堂外边要饭的人一起抽烟聊天,请他们吃饭。有次徐志摩的亲戚去扫墓,远远看见桥上有两个人并肩坐着,身边放着一副担子。两人一边吸烟一边聊着天。那亲戚走近一看竟然是徐志摩与一位粪夫坐在那里谈兴正浓呢。这件事成了古老硖石人的笑话,说徐家一个翰林般的人物,竟然连臭气都忘了,索性跟挑粪担的做朋友。真是一个天一脚地一脚的人。还有他把天官府家的千金休了,反而去讨陆小妹,这在乡人眼里都是不可思议的事。
徐志摩就是这样的人,他和任何人都能成朋友。他只需要认识你十几分钟就如同认识你几十年一样。他那豪爽的态度、风雅的谈吐和热烈的情感,让许多人一见倾心,不由不被他吸引。他那不拘形迹的地方让你觉得如孩童一样纯真。他急公好义的地方让你感到热诚。他对人温存和蔼,让人觉得他身上有种吸引人的魅力。许多朋友都是这样被他给征服来的。大凡情感丰富不拘一格的人总会招来几个憎恨的人或仇敌,但是徐志摩没有。他一生没有对头,没有仇人。他对一点小仇小怨根本不放在心上。因此人人都相信他是好人是朋友。别人拉拢不了的朋友他能拉拢,别人不能合作的人他能合作,别人不能成功的事,他能成功。这就是为什么他的朋友那么多,朋友们爱他敬佩他的一个充分的理由。
他有着高高的身价,但却有着低低的姿态。他常热忱地帮助文学青年。他那如师像兄的感情让许多得到过他帮助的学生永远感怀。
他的学生何家槐因家境不好,患有眼疾一直没有医治,当他得知何家槐的眼睛需要开刀治疗马上说,我替你负担就是。而且一连四次嘱咐他不能因为省钱到三等医院去治,三等不干净。一定要他到二等医院去。说着马上给钱,让他立刻上医院。那是个冬天,外边正刮着冷酷的风,他们正坐在暖暖的炉火边烤火说话。徐志摩却不容他再坐了,马上拖着他上医院。并嘱咐说,钱不够立刻打电话来。徐志摩有股天火似的热情,不容许应做的事有一点迟缓。
何家槐眼疾治好了来看他,他知道老师最恨虚伪,最恨敷衍。他带了一篓老家的梨来看他。徐志摩不肯收,他笑着说,亏你这么远带来,你自己留着吃吧。何家槐着急地说,我千辛万苦地从家里带来就是为了你。你不收,烂也要烂到你家。徐志摩笑呵呵地说,那你也要带回几只。说着,一定要从篓里再拿出四只让何家槐带回去吃。他的笑声洪亮,活泼又天真像一盏灯温暖着学子的心。
他对何家槐说,客气的话不用再说了,只要你诚心把我当成一个老阿哥,我就快活了。文章你能写一定要继续努力。写好文章是终身的愉快,穷是不碍的,况且哪个写文章的人不穷呢?
民国初年的文艺界,都有一个小圈子,大家经常在一起聚餐,联络感情。徐志摩从英国回来不久在北京松坡图书馆当英语干事。也许是为了排解失恋的怅然,也许是想平复感情的忧伤,他和几个朋友发起了一个文艺团体叫新月社。新月社的社名是徐志摩依据泰戈尔的《新月集》而起的,意以“它那纤弱的一弯分明暗示着,怀抱着未来的圆满”,以后有人把参加这个新月社的人称为新月文人。徐志摩是非常爱月的,他从小喜欢天文。作为诗人和作家,月亮曾给过他许多灵感。在徐志摩的心里,月是诗人的源泉,她能引复人内心最微妙的情绪,戟震生命所蕴藏高洁名贵的创作冲动。在《月夜听琴》的诗中他写道,那边光明的秋月,已经脱卸了云衣,仿佛喜声地笑道;恋爱是人类的生机!他在《印度洋上的秋思》中写到,月光有一种神秘的引力。她能使海波咆哮,她能使悲绪生潮……月光你是,失望儿的乳娘!他把新月当成一种神圣的未来希望。
刚从英国回来的徐志摩,想通过新月社的这种聚会,把自己的艺术主张和文艺理想带给大家。也想通过新月社排遣自己失恋的寂寞生活。
新月社大部分活动地点都在徐志摩生活和工作的场所石虎胡同7号的松坡图书馆。他们每半个月聚餐一次,有时也轮流在胡适等其他成员的处所,或聚在饭庄、酒楼。新月社活动除了聚餐,还可以诵诗作画、浅吟低唱,以娱乐为主。聚会充盈着温情、浪漫,有着世外桃源般的与世无争的情调,不谈政治。徐志摩喜欢中国的传统戏剧,醉心于京剧。他特别喜欢杨小楼,喜欢他那高亢明亮的嗓音和气概非凡的表演。徐志摩在聚会的兴头上,常常亮一嗓子杨小楼的《霸王别姬》,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也许徐志摩是想借高谈阔论和觥筹交错时来排遣无法得到林徽因芳心的愁闷。
新月的小园庭,荡漾着温柔和浪漫。他们冬天看雪而吟诗,秋天看落叶而伤感,春天看新绿而欣喜,夏天去探花的浪漫。新月社的参加者主要是些旅欧留学生,是单纯的布尔乔亚吟风颂月的聚会。当年,新月社的活动也广受左翼作家们的抨击。
徐志摩曾专门为他们的聚会写了首《石虎胡同7号》的诗。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荡漾着无限温柔:
善笑的藤娘,袒酥怀任团团的柿掌绸缪,
百尺的槐翁,在微风中俯身将棠姑抱搂,
黄狗在篱边,守候睡熟的珀儿,它的小友
小雀儿新制求婚的艳曲,在媚唱无休——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荡漾着无限温柔。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淡描着依稀的梦景;
雨过的苍茫与满庭荫绿,织成无声幽冥,
小蛙独坐在残兰的胸前,听隔院蚓鸣,
一片化不尽的雨云,倦展在老槐树顶,
掠檐前作圆形的舞旋,是蝙蝠,还是蜻蜓?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淡描着依稀的梦景。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轻喟着一声奈何;
奈何在暴雨时,雨槌下捣烂鲜红无数,
奈何在新秋时,未凋的青叶惆怅地辞树,
奈何在深夜里,月儿乘云艇归去,西墙已度,
远巷薤露的乐音,一阵阵被冷风吹过——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轻喟着一声奈何。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沉浸在快乐之中;
雨后的黄昏,满院只美荫,清香与凉风,
大量的蹇翁,巨樽在手,蹇足直指天空,
一斤,两斤,杯底喝尽,满怀酒欢,满面酒红,
连珠的笑响中,浮沉着神仙似的酒翁——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沉浸在快乐之中。
徐志摩把新月社的聚会写得浪漫而温馨。他把新月社比作我们的小园庭,在这个脱离现实的小圈子里,洋溢着单纯的欢愉和理想的梦境。
新月社是圈内名流聚集的地方,林徽因也常常受邀参加新月社的聚会,在新月的小庭院里,徐志摩经常可以见到她,她已经与梁思成正式交往了。她看他的眼神已经是风轻云淡了,徐志摩知道他已经完全是局外人了。望着林徽因恬静的笑容,他内心总有种说不出的惆怅。失去了难道就真的回不来了?
也许徐志摩和林徽因前世真是一对藕莲,他们之间总有牵扯不断的丝连?
五月是江南的梅雨季节,雨雾弥漫着幽远的花香。玫瑰的馥郁和白兰花的清香揉在湿淋淋的空气里,让雨夜的人情思绵绵。谁家的窗户打开,雨雾中飘出了音乐声:
给你一张过去的CD
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
有时会突然忘了我还在爱着你
再唱不出那样的歌曲
听到都会红着脸躲避
虽然会经常忘了我依然爱着你
……
听着王菲与陈奕迅唱的《因为爱情》这首歌,总觉得相爱的人很难忘却。那么徐志摩与林徽因真的能了却得那么干净吗?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不能说我想你
而是彼此相爱,却不能够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