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市场经济中几乎家家都想发财,毛先武和他的妻子尤建美也不例外,可是君子爱财总得取之有道啊!毛先武的发财之道是唱戏,他是科班出身的京剧武生,既有悦耳的唱功,又有出色的武功,他坚信自己的演艺生涯前途光明。妻子一听他如此这般夸夸其谈就在一边撇嘴,给他浇凉水,说:“京剧和那些地方剧一样都卖不出票了,谁不知道!你到街上看看,有几家剧院还能开门?都被那些夜总会给取代了,现在是商品社会,要追求娱乐还数着夜总会了,每条大街上都有夜总会,你数吧!光咱小镇就有两家,大城市那就更多了!”
丈夫毛先武却反唇相讥道:“夜总会是个什么东西,那不是个正经八百的行业,你竟想上夜总会挣钱,将来还能好了?”
妻子尤建美埋怨道:“夜总会不好,你为什么要带我去挣钱啊?咱俩都挣来好几千元了,你又说它是歪门邪道了!”
毛先武又心平气和的解释道:“那是什么时候,那阵我眼睛坏了,什么都看不见,光听你的低音共鸣好,想领你去试试,让市场鉴别一下你的女中音,能不能得到观众的认可!”
尤建美振振有词地说:“夜总会的观众都认可了,每天晚上给我的钱比你的多,你还不知足,又想让我离开夜总会,那让我上哪挣钱去?”
毛先武胸有成竹地说:“那些不三不四的男人给你的钱再多,我也不稀罕。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让老婆到夜总会去挣钱,多丢人!现在我眼睛好了,我一个人出去给你挣钱,你就在家里给我做饭就行,等我把钱挣够了,咱们下个节目就是生孩子,顶好是个男孩,让他从小就练武功,将来也成个出色的京剧武生。”
妻子不以为然地讥讽道:“等着你唱戏挣钱恐怕得把脖颈扎起来,连碗饭也吃不上了,还不如就这样省事,每天晚上到夜总会都不跑空趟,顶少也拿回来一百二百的。”
毛先武听到妻子这席话,仿佛受了奇耻大辱,却又觉得她说的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只好压住火,一本正经地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干不净的钱,挣得再多,也不值得留恋,咱们还是到省城去,我还回京剧团重操旧业,你就瞧好吧,没问题。”
妻子尤建美原是雇来的佣人,虽然同毛先武结了婚,但在夫妻关系中难免会涂上一层不平等的主仆色彩,她说服不了丈夫,只好长吁短叹道:“但愿你唱京剧也能像我唱歌那样,听到观众的热烈掌声!”
毛先武作为丈夫,他不愿意听到妻子在夜总会赢得观众的热烈掌声,特别是在掌声中还夹杂着喧嚣声、口哨声,他感到很刺耳,好像有许多无形的手要将妻子从他身边夺走一样。妻子是他自己的,妻子的歌声应该由他自己独享,想到这里他就决定不许妻子再迈进夜总会的门槛,他要自己去挣钱,他要重操旧业,到省城京剧团去演武生。
妻子尤建美知道丈夫的小心眼,只好随同前往,可是回到省城以后,京剧团的工作并不理想,只安排些跑龙套打小旗的工作,每月只开得千儿八百元,刚够房租钱。起初毛先武还能忍受,虽然过去自己是响当当的武生演员,由于视网膜脱落病休好几年,剧团领导怕他旧病复发,让他干些辅助性工作,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忍气吞声干了半年以后才知道:许多没有病休过的演员也同自己的收入差不了几百元。在手中积蓄快要花光的情况下,毛先武只好勉强同意妻子出去打工的要求。
在丈夫点头后,妻子出去转悠了半天,回来说:“有家饭店招打杂的工作,要求从上午干到夜间十点才可回家。”毛先武一听便摇头道:“工钱还不够坐出租呢。”妻子出去寻找的第二个工作是当保姆,一日三餐要做饭还要打扫卫生、伺候病人,要求住在那里,毛先武一听又摇头说道:“那等于把你出租给人家了!”
尤建美跑了半个多月,找了好几个地方,丈夫毛先武都嫌不妥,尤建美气得没法儿,只好来个猪八戒甩耙子——不伺候(猴)了,连饭也不做了。“那你说,我干什么合适?”
毛先武并不发火,向妻子安慰道:“要找挣钱多、工作轻的地方打工,我看回到你老家最合适。”
妻子是一心想挣钱,工作没挑剔,返回老家也愿意,于是两人便达成协议。
妻子临行前毛先武提出了约法三章:“第一条你回去打工一定要到野狼沟老家去,干秋桃加工厂的活;第二条你不能到小镇夜总会去唱歌,那里野性,你自个去会变坏,我不放心。”
妻子尤建美亮起洪钟似的嗓音笑道:“没事,我都能做到,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不到小镇夜总会去,连门也不蹬,这行吧?只到野狼沟去打工,就怕人家嫌我是生手不要咱。”
“你原来就是野狼沟人,从小在那里干活,土生土长的,他们怎么会嫌你呢?”
“可你要知道,现在沟里也今非昔比了,都机械化、电气化生产罐头了,不像早先那样都是手工作业,肯出力就行!”
“即使他们不要你,也别到小镇夜总会唱歌,可以干点别的营生。”
“好,好,都依你,这行了吧!”
“我还有第三条,等我混出个名堂以后你再回来,并且要立刻回来,你要相信我一定会成为主角武生演员,我要主演《三岔口》、《十八罗汉斗悟空》……”
妻子摇晃着硕大的脑袋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条可不中,你再翻筋斗,练武功,把视网膜给再震掉了咋办?我看你就安分守己,做好打小旗跑龙套的配角就行了,知足者常乐。”
毛先武口若悬河讲了种种理由来说服妻子,可是尤建美却执意坚持自己的意见,争执到半夜,只好打电话给父亲来仲裁。住在小镇上的父亲毛开君当然同意儿媳的意见,也在电话中规劝儿子不要去铤而走险。
妻子走了以后,毛先武就像掉了魂似的总在夜间做梦,仿佛夜总会歌舞厅的掌声和喧嚣声总在耳边爆发,使他从睡梦中惊醒,每每又伴随一身冷汗,用什么来解脱这相思苦呢?只好打开录音机来重温妻子的女中音演唱,听了一曲又一曲,难怪人们赞誉妻子是德德玛第二呢,妻子的音色真够低沉的。她比德德玛还低,简直成了绝无仅有的女低音了,可是美中不足的是总有点土腥味,甚至带点夸腔夸调。歌声像连绵的蚕丝萦绕在耳际,不知不觉中他又昏然入梦了,口中还在念念不忘地告诫自己快睡吧,明天还要早点起来去练台步、劈腿、翻筋斗、练练空翻,在空中来它两个三百六十度,让剧团领导看看,他们还敢再不让我上场当武生演员么,真是岂有此理!
秋风起黄色飘,毛先武不能再光着上身翻跟头了,只好穿上毛衣练,身子骨好像不怎么老,自己还没到三十而立之年,在省京剧团的历史中还曾有过一度的辉煌,自己演过的《十八罗汉斗悟空》是多么生动逼真,多像真正的孙猴子啊!只因病休了几年就把主角给拿掉了,让小张来演孙悟空,小张算老几?小张刚到京剧团那阵还称我是师傅呢,现在可倒好,竟然是徒弟跑到了师傅的前头,徒弟成了主角,师傅给他打小旗,成何体统。越想越有气,越有气越要练,他要让团长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谁是真正的孙悟空,谁有正经八百的基本功。
毛先武觉得自己仿佛有一肚子委曲无人倾诉,不禁又想起了妻子,如果她还在身边,那该多好啊!可以向她发发牢骚,现在同谁说呢?!越想妻子越做噩梦,好像妻子跟着别人跑了,跟在有钱人的屁股后头去拣大红票,竟然不理睬他了。大红票越拣越多,口袋里都放不下了,直往外飘,醒了之后,睁开眼睛才知是梦。毛先武扒拉着手指头数数,妻子走了有三个多月了,虽然天天用手机通话,说她已经找到水蜜桃加工厂的工作了,并没有到夜总会去唱歌,但是她是否会同有钱的男人睡觉是不会用电话报告给他的了。要想知道真实情况还得去亲眼看看,虽然妻子总说自己长得丑,没有招惹男人的魅力,可在毛先武眼里只有自己的妻子最好,京剧团里有那么多年轻的女演员,毛先武也没有发现谁有魅力,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利用自己积攒的假期到野狼沟村去看看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