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毛先武回想起徒弟们的善意批评来,很感欣慰,好像这些孩子们转瞬间都长成了大人,说的话都不无道理,唯一使他不能接受的是:“建美的病应该由她自己负责”。在毛先武心目中刚认识尤建美时,她真是个天真无邪的少女。从来没登过夜总会的大门,是他把她带进了音乐王国,也带进了夜总会的娱乐生活。她出了名以后,自己又指责这是个不三不四的地方,因此妻子才决心去报考正经八百的省城歌舞团,由于先天不足缩脖端腔,才迫使妻子去美体美容院拉伸自己的脖子。这样一想,妻子颈椎断裂怎么能与自己无关呢!除去这些理性思考之外,在感情深处他从来没有摆脱开尤建美的影子,即便在签字同意协议离婚之后,他也从没把她当成外人,她简直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而且始终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总觉得他为妻子做的太少,不是太多了。他使劲蹬着油门,恨不得立刻飞到爱人的身边,好给她敲击带脉,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眼前闪过一个人影,他急忙来个急刹车,险些撞了位老太太。
毛先武赶紧走出驾驶室下车抱歉道:“大娘,受伤了没有?太对不起了,都怪我,走神了。”
老太太向车里瞥了一眼说道:“车里又没人跟你说话怎么会走神了,八成是在核计赴宴的事,找哪个小姐陪着,喝点什么酒。”
“上车吧老人家,我送你回家。”一边道歉,一边将老太太扶进汽车。
当毛先武回到自己家时,见尤建公正在给妹妹喂牛奶,小心翼翼地一勺一勺往建美嘴里送。他发现牛奶中还掺杂了些面包糕点,便说道:“大哥做的对,让她多吃点干的,上边顶,下边压,就能把大便推出来!”说罢就掀开被子进行横向按摩。
尤建公悄声说道:“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实在不行,咱还是请五叔来把脖子上的石膏拆掉吧!”
没等毛先武说话,躺在床上的尤建美就摆手反对道:“不!是我自己使不上劲,才拉不出来,别拆。”
这话使毛先武受到了启迪,恍然大悟道:“对对对!我从书上看到个取嚏法,可以帮她使上劲。”旋即下床用餐巾纸捻成长长的纸捻,轻轻地伸到妻子鼻孔中,只听阿嚏一声,尤建美打了一个喷嚏。尤建公好奇地问道:“让她打喷嚏干吗?颈椎都断了,这一震动,里边伤口不就扩大了么!”
毛先武解释道:“打喷嚏是空气在口腔和鼻腔中爆炸,这也许能把大便给推出来。”边说边又向她鼻孔中伸纸捻,一连让建美打了十来个喷嚏。
尤建美流着眼泪哭着说:“八成又拉床上了!”
毛先武伸手到被里一摸,高兴地欢呼道:“拉出来了!拉出来了!”他见大舅哥放下手中饭碗要来收拾大便,毛先武立即阻止道:“大哥,你别管,继续喂她,甜的吃完,再喂鸡汤,你管上边,我管下边,让她尽量多吃点。”
尤建美拉出大便这件事使毛先武受到莫大的鼓舞,他想:这说明她的消化系统已经打通了,人体总共也不过十来个系统,诸如,呼吸系统、血液循环系统、神经系统、内分泌系统等等,我挨个给她打通了,她的身体不就会逐渐好了么。越想越有信心,就大声道:“建公,瞧好吧!大夫不能治,我给她治,有志者事竟成。”
毛先武打开台灯翻开《人体经络》一书,准备对照书本,把她十二个经络一个一个都打通了;可是看了一阵书之后却觉事情没那么容易。光是心脏就有两个经络,心经和心包经。肠子也有两个经络,小肠经和大肠经,此外还有肺经、胃经、脾经……而且每条经络还有十几个穴位,到底先按摩哪个穴位啊,真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口了,刚才的信心十足,转瞬间又像掉进五里雾中了。拿起电话想请教一下臭五先生,可是对方已经关机了,一看手表才意识到是凌晨两点了。自言自语道:“真是求医不如求己!”他悄悄走到妻子身边,摸摸她的上身还觉温乎乎的,再摸她腿却觉有点凉,不禁心里有点打鼓了。她的脚更凉,好像他手握着的不是脚,而是一块石头,冰凉冰凉的。下意识地惊呼道:“哎呀!没脉了吧?”他放开妻子的脚再去试着听她呼吸声,把她的手腕脉象,又觉有脉波跳动,她还活着。暗自思忖道:难道她上半身活着,下半身死了?皱眉想了一阵便立刻意识到,这是血脉没有打通下肢远端。脑海里忽然又想起刚回到野狼沟时,妻子的音容笑貌,她曾对他和尤建公说:“脚上每个地方都有身体各个器脏的反射区,按摩足底可治大病。”想到这里便连忙又将妻子脚下被角轻轻撩开,抱住建美的一只脚进行按摩,也不管脚上的哪处是什么器脏的反射区,反正一只脚也不大,从脚跟到脚趾,反复按摩起来,先把它温乎过来再说。半个小时以后,发现这只脚比另一只脚显然热乎了一些,不那么冰凉了。这使毛先武感到十分欣慰,于是又更换了一下,抱起那只冰凉的右脚再去按摩。半个小时以后,又发现刚才按摩过的左脚又冰凉了,于是将棉袜给她穿上,再在棉被外压上大衣保温。
天亮以后,毛先武赶在臭五先生看病以前就到院长室等他,见面后介绍了些妻子的病情,便问道:“这十二条经络我从哪先下手好呢!”
臭五先生想了一阵说道:“我看还是先打通她的胆经和脾经,好引导气血下行,省医院给的药吃完后我再开些中药给建美试试。”
临走时,毛先武又借了一本《人体生理解剖学》,来到钢厂中转站后,发现自己桌上放着一杯牛奶和馒头咸菜。黄花花笑盈盈地说道:“师傅的眼圈都黑了,准是又一夜没睡好,快吃饭,不许剩下,我替你看书。”抢过书来一看就不以为然地说:“这我都学过,师傅别看了,有什么问题你来问我就行,保证能对答如流。”
毛先武一边吃早餐一边微笑道:“看书可不能找人代劳,看书是个启发悟性思维的过程,不然我就不能深入理解病情。”
黄花花胖胖的圆脸上忽悠着疑惑的眼神,自言自语道:“悟性?这词可没大听说过。”
贾风在门口插言道:“这是佛教里的概念,理解了佛家经文,就能悟道成佛。八成师傅看医学书是想悟道成医了,想成个大夫,好给老婆亲自看病。”
黄花花瞪起眼睛向贾风嗔怪地批评道:“又说老婆!咱师傅为了尤建美才想学医的,虽然这助人为乐的精神可嘉,但却并不现实,要当医生那得拿下十几门课的成绩,还不把师傅给考糊了!”
毛先武放下喝空的奶杯,自我解嘲地微笑道:“我想围绕建美的颈椎病看个三、四本书就够了,又不是去考文凭,也不考处方权证。”
黄花花一边收拾餐具一边用命令的口吻说:“师傅今天和贾风一块巡视,检查一下围墙和货物,看看存在什么问题,下午大伙研究一下,中午吃饭时,我给师傅讲讲人体解剖生理学,师傅您看行吧?”
毛先武笑道:“行!我服从分配,但愿花花能讲得条条是道,我洗耳恭听!”
宋山在门口嬉皮笑脸地说:“黄秘书中午讲学,保证不会驴唇对不上马嘴。”
黄花花胖胖的圆脸泛起了羞涩的红晕,她平日讲话就爱犯驴唇不对马嘴的毛病,比如,讲张三的事,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扯到李四身上。她自告奋勇要中午吃饭时间讲人体生理解剖,那也是出于好心,担心毛先武边吃饭边看书会把眼睛累坏,便想趁师傅吃饭时,把书朗读给他听。由于她代理站长主持工作这几个月,已经能够一边看着自己写的发言稿一边讲话,听起来也流畅得不再像照本宣科了。今日中午毛先武吃饭的时候,听她的朗读果然大有进步,很像是用自己的话来讲书中的内容。她看到毛先武吃完盒饭放下筷子,唯恐他抢过来书本又要埋头阅读,就摇着手中书本的说道:“师傅,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让我们大伙帮你解答,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毛先武听她边讲边读,觉得比这盒饭菜还有滋味,就信口说道:“你说这人脚冰凉是怎么回事呢?”
贾风不以为然地说:“是血液流动少了,用热水烫一烫就好了呗!”
毛先武若有所悟地叹息道:“真是大道到简啊,可是脚凉光是血液不通的问题吗?是不是神经也没打通呢?也就是说气血不通呢!”
黄花花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师傅说的是尤建美,就说道:“尤建美还不能坐,那怎么烫脚啊?”
小个子吕雪说:“活人还叫尿憋死了?打盆热水放到床上,把她双膝弯成直角,再把热水盆挪进去不就解了么!”
众人笑道:“这真是大道到简了!”
下班后毛先武回家见臭五先生送来中草药,还带来一个专门熬中药的大砂锅,就开始现身说法,亲自撸胳膊挽袖子来打通尤建美的胆经和脾经,一边敲打一边说:“下肢要从上开始敲打环跳穴位,再到风市、穴阳陵泉穴,最后到脚上丘墟穴和肝经的太冲穴位,切记不可从下往上敲,这才能引血下行。”
毛先武一直忙到半夜,次日上班,见到黄花花依旧给他买了早餐放在桌上,见面就问烫脚了没有。
这时毛先武才想起竟把昨天议论了半天的大事给忙活忘了,便连忙打电话给嫂嫂尤创新,让她给烫脚。中午吃饭时正在听黄花花朗读《人体生理解剖学》,电话响了,是尤创新打来的,说烫脚以后忽然发现尤建美休克了,人事不知呼吸十分微弱……
毛先武赶紧扔下刚刚打开的盒饭就要去发动汽车,黄花花紧跟身后拦住汽车说:“师傅你不能去,你这样心急火燎地开车准出事,上回就差点撞了个老太太,现在正是下班时间路上人更多,我看还是贾风替你去请钢厂医院的大夫给抢救一下。”旋即又向贾风命令道:“你还愣什么,把师傅拽出来。”
毛先武急得团团转,黄花花却始终挡住汽车前进的方向,毛先武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把车让给了贾风。
小个子吕雪上前安慰道:“我看没什么大事,每个人的血一共就那么多,烫脚以后,血液都聚集下肢了,大脑必然缺血,休克跟睡觉差不多。”
黄花花看到师傅那种愁眉苦脸、六神无主的样子就想来打断他的思维,琢磨了半晌说道:“师傅,你看用经络理论来抢救休克,你会吗?”
毛先武思索了一阵摇头道:“这事我可不知道怎么办。”
吕雪和宋山几乎异口同声地说:“你看了好几天人体经络,怎么连这点事还不会。”
黄花花说:“建美这次休克是大白天,有医院有大夫准没大事,要是晚上半夜,你自己在家,那可麻烦了,你还不翻翻书,看看都要敲打哪个经络穴位。”
毛先武连忙跑回办公室,坐到床上就翻阅起《人体经络》来,足足看了一个多钟头,就向黄花花和宋山说道:“找到了,有三个穴位,内关、劳宫和中冲,都在心包经上。”边说边比划着手腕、手心和中指。
宋山摇头说:“有个人中穴,你没找到,我小时候老爱生气,一气大了就休克,连气儿都喘不上,我妈就来掐我鼻子下边的上嘴唇……”
毛先武又急忙打开《人体经络》去查找人中穴,黄花花在旁边看到这情景觉得十分开心,就笑了起来,情不自禁地说道:“你们记住,以后看到师傅烦恼了,就赶快给他找点营生干,他就好了。”
宋山也会心地笑道:“噢!这就是黄秘书的思想政治工作方法。”
小个子吕雪不屑地说:“我看你这个工作方法就是调理师傅,明知道他眼睛不好,却骗他翻书,我替师傅,我能一目十行,几分钟就找出来。”说罢就把《人体经络》从毛先武手中抢了过来。
毛先武坐到床边上没事就又想起来妻子休克的事,瘦削的脸阴云密布、忧心忡忡地说道:“这贾风也不给我打个电话,到底她休克好了没有。”
黄花花听了立刻向吕雪指责道:“就怪你,把我的战略部署都给打乱了,师傅一没事就想建美。”
宋山嬉皮笑脸地说:“还是我说的,师傅的魂让尤建美给勾走了,黄秘书的战略,战术再高明也不能把他的魂儿再勾回来。”
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贾风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把车钥匙递给师傅,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休克好了。”毛先武想再问些抢救过程,吕雪又到他面前展开《人体经络》说:“找到了,是大肠经。”
黄花花冲着吕雪没好气地指责道:“今天该你喂狗,那狗食盆子怎么老是空的?狼狗都饿死了!”
小个子吕雪说:“饿死了更好,让化工厂给派两个大姑娘来,拿一个狗换两个女的,还不合适!”
宋山打趣道:“要瘦点的姑娘,别像黄秘书那么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