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伸直了手臂,对着天空大喊之时,忘记了自己站在皑皑白雪中的时间,也忘记了周围没有人烟,忘记了刺骨的寒风把厚厚的大衣吹薄,忘记了皮靴被深雪埋藏,寸步难行。
湖中一个个漩涡,正在传种接代的三文鱼。挣扎的姿态,是交配,也是挖掘埋藏鱼种的最后一搏。两个漩涡中心的黑点渐渐接近,水纹相互重叠,向靠近湖岸的冰层下游来。时而是有力的两条尾巴高高竖起,头顶朝下,不停地甩动,时而是高昂的头颅,在水里腾跃。就在这时,漩涡渐渐化开,鱼身浮起,生命的最后一刻,犹如五内俱崩,灵魂出窍一般,通体变色,留下一抹猩红美丽的轮廓。
这对夫妻,肉眼也能看见,只是望远镜里,有激情和灵性的细节。生命的无奈,让我站在雪中,挪不动脚步。无动于衷的身体与五味杂陈的感情相互冲突,一片茫然。上帝创造的生命,长短之区别,我非鱼,焉知鱼之悲乎?湖对面那个生灵,站在树叉上,虎视眈眈的目光,似乎把我和鱼儿一网捕尽。我的三脚架和相机却不甘心,等着它过来。抓走你的捕获物吧,免费的鱼宴!这里有我的陷阱。
它不动,我也不动,相持着,比一比谁坚持良久。它只有一身单薄的羽毛,我有大衣围巾和帽子。满山的常青树被积雪覆盖,朔风吹破雪花互相依赖的蓬松结构,大块大块往下掉。望远镜里,棕色的羽毛被掀起层层皱纹,羽毛下是不到三十斤的血肉身体。毛毛躁躁的白头,东张西望的是一对惊慌的眼睛。厚雪保护着北方的土地和植被,脆弱的生灵或者冬眠,或者躲入地下,等待来年。只有它,迎风昂首,纹丝不动。
阳光呢?一会儿露脸,一会儿逃避。雪花躲着太阳,摇来晃去。我搓搓手,摩擦脸部,感觉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相机镜头里,它依然在中心。时间走在背后,越走越慢,每分钟都显得那么遥远。寂静中,我浮想联翩。好像自己也插上了翅膀,飞到它的对面。如果我是一只鹰,我要劝它回家,告诉它,对面的捕捉者不会伤害你,只想拍摄一张你用脚爪捕鱼的照片。去吧,去吧,别把自己冻成冰块。把鱼吃了,然后绕山飞翔,庆祝伟大的胜利。
我用嘴里呼出的热气温暖双手,然后插进裤子口袋。口袋里冷冰冰的,并没有热度,双脚已经麻木。走吧,让我败在它的脚下。我便叹息,边把相机和三脚架分离,挂上肩膀。再看最后一眼望远镜,天啊,我的猎物呢?一抬头,只见老鹰在空中滑行,犹如一个黑色的十字架。它在这儿呢!在这儿!我喊道。随即端起长镜头冲锋枪,对着俯冲的老鹰,屏息紧盯它的眼睛,一连串“嗒嗒嗒”。鹅黄的脚爪轻轻擦过水面,鱼身在握,水花四溅。我的喊声回荡上空,绕上它的翅膀,紧紧不放,一直被它扯到天际。镜头上,落下它矫健的身影,为我永远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