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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这一刹吴桐想到王梅,想到王梅又像刚才理解何总那般理解了她的所作所为。他突然想到常被人挂在嘴上的那句“理解万岁”的话,看来要理解一个人首先要清楚他(她)心里的目标是什么,不然是不成的。

“你咋就想不到你的老同学呢?”宫冷丁问。

“我想到了。”吴桐承认。他还想到没准是王梅让他向自己交底的。宫是靠王梅的。

他料想宫还会以此事对自己说项,让自己看清形势,坚决站在王梅一边。却没有。只开了个头便缩回去了。宫换了话题,说:“老吴,你姨子现在没事,叫她到我公司办公室工作吧,我看她很有灵气。”

吴桐多少感到意外,说:“上次我老弟的事就给你添麻烦了,怎能……”

宫打断说:“这是哪儿话,不是添麻烦,是给我支持,你老弟现在干的不错,以后会成个人才。”

吴桐笑着点头,说:“我小姨子的事等我问问她吧。”

“她同意。”宫说。

“这么说你们已串通好了。”吴桐打哈哈,“既然这样为啥不叫她一块来喝茶呀。”解决了双桃的工作问题,他很是高兴。

“不叫她来,是因为有一项重大决策要和你单独谈谈,你知道,有些事只能两个人谈,不能有任何人在场,自己的老婆也不行。”

吴桐看看宫没说什么,心里却不由警觉起来,宫所说的“重大决策”会是什么?为什么要单独和自己谈?

宫明察秋毫,说:“老吴今晚我想推心置腹和你谈谈,把你当成好哥们,希望你也如此,我首先声明我没带录音机,我相信你也没带。不用耽心什么。”

吴桐故作轻松,说“这么神秘,老宫你不是要拉着我搞‘暴动’吧?”

宫两眼笑笑:“老吴还真叫你说对了,就是暴动。”

“暴……暴谁的动呵?”

“泰达。”宫说。

“泰达?”

“对。”

吴桐脑袋仍没转过弯来,眼光疑疑地看着宫,等他的下文。

宫呷了口茶,宛如领导发表演讲先润噪那般,放下茶杯讲起来,许是受情绪的影响,讲得有些急促,也语无伦次:“在商言商,言商讲利,现在机会空前。机不可失,事不再来,发家像变魔术,说来就来,泰达像一口大肥猪,何想把猪赶回家,王也想赶回家,他们吃肉,咱们喝汤,这不公平,泰达地产是龙头企业,泰达的半片江山,归了别人我……我心有不甘,管它是姓何还是姓王,我……我……我……”

吴桐不摸头脑。

宫又喝了口茶,静静神,继续讲:“我宫某人不膘不傻,不想把上亿资产恭手相送,我得行动,不能任人宰割。”

吴桐终是明白了:宫想趁改制之机把地产公司从泰达分离出去,归于自己。用他的话说是吃肉不喝汤。

吴桐先不想宫,而是想政策,以他对改制政策的了解,似乎觉得宫的想法不太现实,比较难实现。另外,他对宫的坦诚态度有些吃不准,他和自己并没有深交,而且也知道自己是王梅的同学,他把这些犯忌的东西暴露给自己(就算他知道自己没拿录音机),是冒有很大风险的,一旦捅出去,那可是“连汤也喝不上”了。吴桐所以这么想,是因为他把自己当成“局外人”。

然而宫的一句话,就让他由“局外人”变成“局内人”。

宫说:“老吴,这事,我想和你联手一起做。”

吴桐盯着宫看。没出声是紧要处他记起毕可超对自己“多思考”的谆谆教导,他告诫自己从师勿懈,要思考,思考,再思考……

“你先别表态,听我把话说完了。”宫却道出他的心声。

吴桐眼光不移。

“首先,把地产公司从泰达拉出去,与任何人没有关系。泰达是国家的,泰达地产也是国家的,是国有资产。不存在谁该得谁不该得的问题。就是沾便宜,占的是国家的、老百姓的,不是哪一个人的。因此,无论将来谁占有泰达,我都不觉得理亏,凭什么他们抱个大金娃娃,我们就不能抱个小金娃娃?”

我们?我们是谁?吴桐思考着。

“话说回来,道理是一方面,操作又是另一方面,就算我的目标正确,可单抢匹马做不成。古时诸葛亮火烧赤壁,万事俱备还差了东风。老吴你就是我的东风……”

“……”

“老吴你继续听我说。刚才说了我,再说你。有些事别人不好给你点破,可我今天必须点破,也许你听着不顺耳。你来泰达大家都知道是王副总办的,她为什么要这样呢?”

吴桐的心格登一声。宫提的这个问题几个月来一直困惑着自己,因此很想听宫“说破”。

“很显然,不是为你,是为她自己。在与何对泰达的争夺中,她需要一个得力的帮手……”

“我?”

“确切地说不是你这个人,是总会计师这个职务,这个职务平时也不见得多么重要,但在改制这一特殊时期却举足轻重,任何人都不能忽视,包括何和王。”

“总会计师必须听老总的。”吴桐说。

“这不假,可实际上你是听谁的呢?或者说对谁负责?”

“这个不明确。”吴桐说。也是实情。

“不对,你心里很明确,你为王总负责。”

“何总是一把手。”

“不错。通常情况下,任何人都得听一把手的,一把手政治就是这样。但我们泰达的情况比较特殊。”

“特殊在哪儿。”

“何王两人势均力敌,难分高下。”

“为什么会这样?”吴桐问,回想以往,他以为宫说的不差。

“原因是多方面的,王副总是你的老同学,我就不褒贬了。单说何,何这人不坏,城府也不深,可在官场这不是值得夸耀的优点,他从年轻的时候就当财政官,让人怂坏了,以老大之居,精细不足,浮华有余。特别是跟着一帮书画家玩票,玩着玩着就忘乎所以,飘飘然起来,真的以艺术家自居。你所以能调到泰达,就是因为玩票让王副总打了他个时间差。之前王副总对他谈过调你的意向,何没表态,这时跟着一帮书画家去新疆采风去了,一去一个月。这期间王副总给你办了调动手续。”

吴桐像听天书似的听宫讲自己的事,惊诧不已。这些王梅都没有告诉他。如果宫不说,可能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喝茶呀。”宫说。

他呷一口,茶凉了,凉茶更添苦。

“还说何。几年前,何已流露退意,并表示让王梅接班,把许多事情都推给王梅处理。说大权旁落也好,说当甩手掌柜的也好,都一样。后来当他明白自己能赶上‘改制’这班车,就改了主意,不再言退,一心要当私企老板。但这时王副总已经羽翼丰满,有了与他一争的能量。还说调你的事,副总一级人事变动,无疑要由一把手拍板,王副总就能不管这一套,先‘斩’后奏。到头来何知道有失已无计可施,因为王梅不止在这桩事上‘越权’,单在这事上追究也说不过去,只能认可现实。”

吴桐为宫添上茶,示意宫讲下去,他想听。不仅想听宫讲何,还想听他讲王梅。他说句:“其实是可以提拔焦亮的。”

“对王副总是这样,她也提过。何总给否了”

“是这样?”

“对,你就成了焦之后。”

吴桐想笑没笑出来。

“再说何。客观上何对你不错,不因为你是王副总的人就视为异己,排斥你,相反挺和你拉近乎。”

吴桐点头思考。他承认宫说的是事实。自从到泰达,面上面下何总都对他不错。很友好,一口一个吴老师叫。工作上也很支持,每周一的碰头会汇报工作,何总对他的计划安排总持肯定态度,有要求也无保留支持。特别在陶楚去做家政后,何总对他的态度似乎又增添了一层亲近,私下里称他小吴,且邀他一起应酬的次数也不断增多,进进出出给人的感觉是他已成了何总的得力干将。因此他觉得宫的感觉不错。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宫问。

“你说说。”

“还是那句话,不是为你,是为他自己。”

能那样看王,自然就能这么看何。吴桐想。

“为得到泰达,何王俩人就像在下一盘棋,明争暗斗,各使招数,都想赢了对方,让对方出局。你是棋盘上双方都想争夺的棋子。”宫说。

“我不过是个小兵小卒。”

“小兵小卒,也是过了河的小兵小卒,顶车用。”宫说。

“不会啦。”吴桐嘴里这么说,心 里还是认可的。类似的话许点点也说过,他多少有些自得,想自己正像一句时兴话:一不小心成了个人物。

“饿了吧?”宫问。

“刚吃了饭就饿?”

“这茶厉害,刮肠子,饿了咱就去吃夜宵。”宫说。

“不吃不吃。”吴桐说。自从成了个“人物”,和各色“人物”打交道,他惊奇于“人物”们个顶个都有好胃口,能吃能喝。有一回和家电公司贺总在一起,一个晚上光酒吧换了三回,不说饭店、歌厅什么的。这种“好日子”他至今不能适应。

几句“茶余闲话”后,又言归正传,宫继续言说吴桐,说:“老吴,你听我再说,从眼下看,你顺风顺水左右逢源,何、王都离不开你仰仗你,但你一定要把握自己,沉住气,不到最后一刻不要露出自己的底牌。”

“啥叫‘最后一刻’?”吴桐问。

“就是看清了‘局面’呗。”宫说。

“这样不成了墙头草了吗?”吴桐不软不硬地顶句。

“不当墙头草也成,旗帜鲜明,当铁杆保皇,但那样可要冒风险。”宫说。

“凡事有是非和道义在呀。这些都不去管?”

宫笑笑,说:“我还是那句话:在商言商。没其他附加的东西,胡雪岩说过在商场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别的想顾也是顾不过来的。”宫说。

又说:“我这是肺腑之言,也是经验之谈,我毕竟在商场比你多滚了几年啊!”

吴桐开始觉得宫的话不对味儿,说着说着就成了一付教师爷腔调,他想起毕可超,毕给自己当“教师爷”,因为他是自己的同学、好朋友,信得过他,你个宫算哪路人呵,头一回坐下说话,就指手划脚,也太过份了吧。

看起来宫并不是个“精细”之人,嘴比头大,丝毫没看出吴桐对他的反感,依然拿着自己不当外人,大说特说,“说到底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任何人都是靠不住的。”

他人是地狱?吴桐在心里笑笑,也在脸上笑笑,问句:“靠不住的也包括宫总你吗?”

“当然。”宫口气坚定,“我承认自己不是个高尚的人,也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假若我要是这样的人,我的地产公司就发展不到今天这样的规模。”

真是石破天惊。吴桐不由抬头看看宫,像要重新认识一般。想这般嘴脸的宫,究竟是坦诚,还是无耻?他脱口说句:“我不明白。”

“不明白是因为你介入的晚,时间一久一切也就明白了。人都在变化中。”

“怎么变?”

“很清楚嘛,一件衣裳穿在身上,一天又一天,是变干净呢还是变脏了?”

“人和衣裳是一样的?”

“没两样。人甚至比衣裳还脏得快。你没听见这么一件事,一个小青年刚当上警察,头一天穿上警服,晚上就去洗头房敲诈小姐。你看呵,衣裳还新锃锃的,人已经变成禽兽了。”

吴桐摇头不止。这件事他听说过。他倒是惊奇于宫会举例子,用这个事例来阐述他的观点,恰当得让人无话可说。

“话扯远了。老吴喝茶。”宫说。不晓是空调热了,还是喝茶喝热了,宫头上冒出了汗。

“我要言归正传了。”宫擦了擦脸上的汗说,“也就是开始说的,我想把地产公司从泰达拉出去,请你和我联手。我先谈谈条件,做成之后,无论你留在泰达还是到地产公司,你都享有地产公司的10%股份。”

吴桐心想,宫的出价不低呵,他先抛出这个,就是他说的在商言利吧。

“宫总你太高看我了。我……”

“老吴。”宫打断,“你不要现在就表态,考虑一下再给我答复。这事不犯轻易,对你也对我。我再问你一句:要不要吃夜宵?”

“不,不。”

“那好,我送你回家。”

吴桐觉得宫怪怪的,谈别的无休无止,谈到正题却三言两语。

这一晚他失眠了,他把原因归咎于“大红袍”厉害。

45

一夜没睡好,吴桐头昏昏沉沉。进到办公室用凉水洗了把脸,便开始准备在分公司财会负责人会上的讲话稿,这个会是王梅提议开的,由他具体实施。会议目的是应对马上便要进行的资产评估。总公司已与王前进的会计事务所签约,评估工作很快便要开始,在这之前上下通通气,以便评估能健康地进行,所谓“健康”自是指一切皆在公司(包括分公司)掌控中。

刚写了个头,接到程巧电话,说何总请他去一趟。放下电话他立刻给王梅打电话,说何总找他,不知道是什么事。王梅说去了不就知道了吗?吴桐心想真是大实话,嘴里说那我去了,回来再给你汇报。

进到何总办公室,何总和颜悦色地请他坐下,接着又说感谢帮他解决了后顾之忧,说小陶(陶楚)很好,勤快、干净,把一切都料理得井然有序,菜也做的合口,现在他最大的享受是回家吃小陶烧的菜。何总说这些的时候,程巧在一旁抿着嘴,吴桐觉得程巧的笑中 有一种意味儿,至于是什么意味又……这些天他给陶楚打过几次电话,问她情况如何,陶楚说挺好。再问还是挺好。他不晓“挺好”的真实含意是什么。陶楚还说要不忙的话哪天过来一起吃饭吧,他嘴里答应,心里却意会到这话不是一个“下人”可以说的,心里就有些嘀咕,尽管他知道这没来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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