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黎明之前
夜，茹凡来到明华城时，这里还是一片寂静。而仅露的如荧虫般的灯火，只为这片天地带来微乎其微的光暖。夜，也足够的黑，于是那抹幽微的荧光也给他带来一片狭窄的视野。街上无一人，连灯夫也不曾见。各家门户紧闭，一片愁云惨淡之色。他抬头望着漆黑的夜幕，深幽之处仿佛藏着两颗黑得发亮的眼睛，在俯视之中不露声息地注视着一切。而这幻觉中巨大的眼睛使他产生不安之情，所以多天之后他行走在明华城城外的落霞山嗅到空气中飘浮的血腥之气时，他在黄昏阴沉的天空中又一次地见到了藏在云端的巨目。那时他看到巨目中泛着怜悯之情，而在这个黑得彻底的无月之夜，他丝毫不在乎巨目眼中流淌的温柔的光芒。再后来空气之中弥散鲜血之气时，他才知道这个夜晚是多么的云谲波诡。
走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中，天地之间惟有他脚步清脆的声响。而如夜风吹来一般清冷的街道和屋檐下透出一股颓乱之色的蛛网又无疑为他添去凄清之感。在他的印象中，明华城在天朝南边的临界之地，所以来此贸易的商人和游玩的旅客络绎不绝。应是繁华盛景的明华城哪得如此萧条，这里发生了什么？他看着散落在街道旁破损的青石板，皱了皱眉，准备寻处住所来安顿此夜。可是在逛了大半个明华城之后也不见灯红酒绿的客栈，这使他后悔在夜晚来到此地了，后来的他才知道明华城夜晚是少有热闹的景象的。没至深夜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而在这个夜晚，他站在明华城广场的启星灯下，还要试着寻找一户住宅之时，听到了远处飘摇烛光的房屋中传来一声异响。声音虽然不大，但在死寂的深夜中足以听得十分真切了。
他循着声音走向传出之地，尽量把脚步压得悄无声息。他看到一户寻常家舍门窗紧闭，只有点点烛光从门缝中逸散出来，像游离的火虫一样为黑夜点着亮光。而屋内不时传来的悸动之声，待声音散去之后，灯光也随之而灭了。这时，一道黑色的人影从侧方的窗户冲了出来，跳上屋檐之后几个纵跃便消失不见了。他看着逐渐消失的背影，想着是谁、这么晚了在做什么，突然脑海中一阵嗡鸣之声，使他怔住不动了。空气中传来一股新鲜血液的气息。他连忙踹开了腐朽的木门，看到满屋狼藉之景。有一男子躺倒在地，胸口鲜血汩汩流着，把青色的石板冲得发亮。他跑去把男子扶在怀中，这时才发现男子胸口之处被剜出碗口大的洞。鲜血不止地流着，把男子粗糙的青色棉袄染出了火一般的颜色。这只是一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农户之家，而作案之人手段如此残忍，实在是令人发指。他回想起刚才破窗而出的那道黑影，他已认定了那人就是行凶之人。可将人的心剜去，是做什么呢？他想起家中老人曾为他讲述的千年老妖怪的故事，妖怪要靠吃人心才能存活。可他已不是三岁小孩了，自然不信妖怪之说了。万事只在人为，若真有妖怪，怕也会被世间的种种险恶给吓回地府。
无知永远能给人带来无限的恐怖，任谁见了这么一面也难免不会浮想联翩。茹凡虽不信鬼神之说，可剜人心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怎能解释。或许存在一种食人族，好吃生肉，以人心为珍馐，可那时出现的黑影分明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人了。他把男子的眼睛轻轻合上，以一种沉痛的情绪说：“且安，我会找出凶手，为你报仇。”他走出屋外时，明华城依旧黑灯瞎火。月黑风高之夜，伸手不见五指，正是杀人之时。无形中在印证着这句话的深藏的奥秘。大雪停止之后，虽有两天明媚的天气，融化了明华城中的积雪，但现在夜风吹来，仍使他感到深深冰凉之意。夜空被浓重的铅云覆盖得给人深沉之感，滚滚云动之声中仿佛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雪。他望着黑色的夜行人消失的方向，那里已没有丝毫的踪迹了。他的嘴绷成刀刃般的细缝，冰冷而愤怒地说：“别让我再见你，我会杀了你。”
突然之间，一抹阴冷的寒芒从天空中浮现，只见身穿浑身白衣的人影从房檐跃下，捏着一段月光般的细剑向茹凡斩去。茹凡连忙拔出锈蚀长剑迎合了上去。清脆的嗡鸣之声从剑身传出。两把剑交碰之处绽放出稍纵即逝的火花。茹凡退后几步，与白色的人影保持距离。他看到对面的人影也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如雪的衣衫。他白色的衣衫在夜风中猎猎而动，像簇起的白烟一样，有飘然出世之感。而他清秀的模样简直可以比拟女子了。那细薄的唇、长挑的眉和犹如明珠的眼睛无不散发着一股雌性的魅力。茹凡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偷袭我？”那人一听，冷笑连连：“我是谁？我已在这儿多时，只等你这杀人的恶魔。没想到，竟还是个小屁孩儿。趁本公子眯眼的功夫可又得手一个。你束手就擒吧，免得被我揍一顿，还得被送去官府斩头。”茹凡说：“我没杀人，我也是偶过此地，听有动静才来的。若是找那杀人恶魔的话，我看到一道黑影朝东面坊市去了。你现在追，或许还来得及。还有，我们倆年龄差不多，你别喊我小屁孩儿了。”少年轻笑起来，趾高气昂地看着茹凡，说：“你还不承认，你身上的鲜血是哪儿来的。”茹凡说：“这是我听到动静后赶去被害人哪里时沾染上的。人不是我杀的。”少年轻蔑地看着他，嘴角泛起轻蔑的笑：“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呢？”茹凡不想再与他啰嗦了，只答了句：“爱信不信，反正人不是我杀的。”少年说：“好吧，拿起你的剑吧。我不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茹凡无奈地摇了摇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少年说：“你问这个干吗？”茹凡说：“我不想无缘无故揍一个自己不认识的人。”少年勃然大怒，说道：“好你，我叫流枫，你叫什么名字呢？杀你前留下你的姓名吧。”“茹凡。”他回答道，身子微躬，长剑拖在后，一副随时进攻的样子。
夜风温柔拂来，带着几天前残存的冰寒之气。两人摆好剑姿，蓄势已发。只等对方出手。这时一声凄厉的长嚎响彻寂寥的夜空。几家黯淡之景被惊得亮起了蜡烛，为黑彻彻的夜带了些微的光亮。茹凡和流枫相视一眼，却谁也不敢动。流枫坚持不住了，连忙捏着月光般的宝剑循声而去。茹凡愣神一下，也跟在流枫身后。这时东边坊区油灯纷纷亮起，如启明星般指引着他们方向。而流枫的轻功很好，于是在几个拐角之后便消失不见了。而茹凡看不见流枫的身影之后，在深沉的夜空下艰难行走。这时的他只恨自己没学一两门轻功，不然也不至于今日如此狼狈，于是决定日后有机会要学举世无双的轻功，以弥补今日被甩之恨。半盏茶的功夫，茹凡气喘吁吁跑到事发现场时，流枫已经怀着沉痛的心情伫立在屋门口不动了。他没有打扰流枫。他望向了在昏暗烛光下映衬的黯淡的情景。屋内躺着三具尸体，好像被浸泡过般浑身湿漉漉的。三人分别是男子、女子和小孩儿。小孩儿还未成年，脸上浮现着绝望恐怖的表情。他们胸口溪水般流淌着鲜血。又是被剜去了心！茹凡看着每一个死去的人的表情，觉得心中被狠狠地刺痛着。血丝弥漫了他的眼眶，他握着剑颤动起来。在如墨的夜空中，回响起一道悲愤的吼声。吼声如雷鸣，却把刚才几户亮起的烛光给震灭了。明华城再次归于寂静，惟有寒风簌簌声陪伴着他难以发泄的感情。
流枫走了过来，已没有发现凶手的欣喜之情了。他拍着茹凡的肩膀说：“我知道杀人的恶魔不是你。你可以走了。”茹凡脸上泛着火焰的红色。他吼出了一个“不”字，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找出凶手，杀了他。”流枫问：“你不害怕吗？”茹凡坚硬地回答：“不拍。”流枫笑了起来，眼中依旧隐藏着伤痛。他说：“那好吧，有本公子保护着你，想必你也不会出事。以后见面你就喊我大哥吧。”茹凡也被流枫的情绪沾染，暂时忘掉了伤痛，反而被一种找出杀人凶手的豪情笼罩着。他说：“我不会喊你大哥的。我很想揍你一顿。我能一个人找出凶手。我不想和你走在一起。”流枫像个被抛弃的小猎犬一样，表现出可怜之色，之后又笑着说：“你可真不会掩饰自己的感情呀。好吧，我们就此而别了。不过我们可以赌一下，看谁先找出杀人恶魔。”茹凡看着他，问：“我们可以赌一场。但赌都是有赌注的，你能拿出来什么赌呢？”“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找到的绝对给你。”流峰一拍胸腹，信誓旦旦地说。
我想要……茹凡看着天空中逐渐透明的巨目，说：“我想要……我想要一个称谓，凡大侠。”“凡大侠？你想成为大侠。”流峰一听，大笑了起来，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凡大侠，凡大侠……”他对茹凡说：“你还小，怎么能称大侠呢？不如叫你凡小侠吧。当然，像本公子这样风流倜傥，武功盖世无双，我可以勉为其难的让你叫一声流大侠。而你，就叫凡小侠吧。”远方的天边，曙色开始萌动，黎明就要来了。茹凡愣神不理流枫，看着那一抹绮丽的朝霞，从怀中掏出一块玉，对流枫说：“我把这个当赌注，肯定会让你满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