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日·回归
大年三十晚上,我带着季小样回爸爸家里吃团年饭,爸爸藏不住心里高兴,眼角有些湿热泪光。季小样和季言穿了新衣服。季小样穿的是一套喜庆的唐装棉袄,艳红色,高贵的织锦缎面料,她十分喜欢,季言穿了白衬衣黑西装和皮鞋,十分帅气。
这是十年过后我第一次回家过年。这些年春节,我基本一个人过,在出租屋或旅馆床上铺头盖被睡上一整天,戴着眼罩,耳朵塞上隔音棉,尽量隔离外面浓郁的节日噪音声响。
珊总说,汐,我严重怀疑你是无心之人。怎么可能毫无牵挂。
我说,我不是无心,是绝情。我自己也佩服这一针见血的回答。我记得很多节日,但我很多节日都不过,也没有睹物思人的感情。
晚上十点时,收到珊发来的彩信照片,是她本人,背景在她家门口,我认得那扇白色大门,门上正中贴着铝合金箔,上面刻着507门牌号,因为春节,门口两边贴着春联,挂了红灯笼,汐穿着大红外套,对着镜头微笑,眉清目秀,肤色比以前红白,头戴一顶雪白毡帽,尤其青春动人。她的短信跟着进来,终于回来,刚到家,除夕夜报平安,春节快乐,明年见。
我笑笑,回她,春节快乐,明年见。许多想问想说的话,理不清楚,所以暂时放下,打算过完年,再静心详谈。
季小样已经睡着,我把童话书从她床上拾起合上,放在小书桌上。我想,要是她知道珊回来,一定很欣喜,心里决定明天把照片给她看,给她一个惊喜。
Tom上个月已回英国,走得有点仓促,好像是有家人生病住院了。把台灯调至最暗亮度,打开电脑,浏览工作邮箱,收到许多不认识读者发来的新年祝福,有一些提问,有一些分享。看过一遍,没有回复,打开私人邮件,最顶置一封是Tom发来的邮件,写道,汐姐,我最喜欢看见用生命微笑的你,祝新春快乐。我笑笑,回了简短的谢谢二字。其余全是编辑和出版社发来祝福,没什么好看的。
我关掉电脑,正准备洗漱睡觉。手机突然振动,传来信息,拿起一看,是陆文,写道,季汐,新年快乐,明天上你家拜年,可方便?
陆文大概认为我人在城郊,我回复道,不在城郊,已回老家过年。
一会儿便收到陆文回复,好的。
最简洁的两个字,看不出对方任何情绪。等了一会,确定再没有信息进入,我才起身洗漱去。
躺在床上,看着楼顶天花板,微弱的夜灯映照出一片粉红墙体,是小时候梦幻公主童话的颜色。我看了看身边睡颜惺忪的季小样,不知道她是否喜欢这样的房间。我又看看小书桌上的安徒生童话,我一直觉得那是十分幼稚的故事,有点自欺,因为现实只会让人明白,好心和向善不一定能落得幸福结局。
与陆文,已相处一段时间。他愿意与我分享他与林诺的爱情故事,我也乐意听他说话,只是一来没有二往,我对自身经历决口不提。陆文只知道我有个叫季小样的女儿。他也不会问及我的私事。
我对陆文说,其实林诺选择岑雨是对的,你和她,都是追求浪漫轰烈之人,稍有一点瑕疵,爱情随时可以毁掉,他们不合适婚姻,但岑雨不同,他认定林诺一人,今生挚爱她,就会给予她一切,包括为她实现理想事业,乃至放任她追逐自由。林诺对岑雨,感情其实已明朗,不然她不会心甘情愿为他生孩子。她不会离开岑雨,除非岑雨离开她,但这不可能,所以,他们会在一起到老,因为爱,因为责任,慢慢学会相伴,相守。
陆淡然看着一本正经分析的我,没有说话。我喝一口酒,很清醒,Tom和岑雨,其实很相像。只是,我不是林诺,不是唯爱情至上的人,我想,我最不能容忍之事,大概是不能经济独立吧。我是这样的人,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没有爱也可以。林诺不同,她需要很多很多的爱,她坚信爱情比金钱重要。那是因为她从来不需要为钱的事发愁,她有资格慕虚。而我只能求实。
我拿不定陆文对我是怎样一种感情。如果我是纯粹倾听者角色,他在说完故事就该远去。因为,从来都只有陌路人才最适合担当倾听者角色,要不然就是知己,显然,我与陆文还未达到这层境界。他太孤独了,只想寻求一份陪伴。
我对他,只有撼人的理性态度。谈好感,说不上;谈喜欢,又没有心动。从来都礼貌客套,从未想过要在他身上摄取暖意。大概,只有朋友关心吧。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睡着的,睁开眼睛时,外面天色已放亮,看一眼墙上挂钟,差一刻到十点,身边的季小样已经起床。我爬起来,撩开窗帘,果然看见她和爸爸还有季言在草坪上玩。
吃过午饭,我打算去珊家里,从车库开车出去,季小样留在爸爸这边。我给珊留了信息,在她家附近购书中心一楼咖啡厅约见。
我已经很久没去珊家拜访叔叔阿姨。记忆中只有一次,不记得哪一年中秋节,我在他们家过,印象最深刻的是,珊的妈妈十分注重节日风俗,所有礼仪都必须尽好做足,你可以说她思想顽固,也可以说那是对传统尊敬。
珊要我直接来她家。我拒绝了,我相信叔叔阿姨并不喜心看见我,大过年的,我没必要让他们闹得不欢心。
珊走进商场大门时,我远远看见她。她穿着黑色长裙,五分高跟皮鞋,外搭红色毛呢短款斗篷,小款细带斜包,黑手套,带着白色耳罩,衣着品味比以往时尚,带着优雅复古情怀,有点小女人的精致。
终于变身成功回归来。她落座,我开口说道,心里些许紧张,拿不定珊对我态度在何种程度上。
对啊,汐,我回来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珊说道,冲我眨眼微笑。
季小样会很高兴看见你回来。我说。
你呢,汐?珊看着我,嘴里吸着杯子里的甘蔗果汁。
我端起咖啡杯,碰了碰珊的杯沿,那当然,欢迎你回来,我亲爱的珊。我说道。黑咖啡的苦味,在唇舌间萦绕。最好的朋友,再见面,一定要如此讽刺开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