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来,北边的战事渐渐有了转机,十一月大破突厥,俘获敌军主将于玉门关外,突厥人挂出白旗求和,楚仲宣领兵大胜,即将班师回朝,消息传回,举朝欢欣。
后宫里,妃嫔之间日日暗斗的局面仍在继续,朝歌的身孕月份渐渐大了,宫人们私底下猜测,皇后肚子尖尖的,这一胎必然是个太子。朝野上下也都在看着,诸多的眼光,都在皇后的肚子上。只等龙胎足月落地。
腊月里,左仆射梁澄之妻徐氏病逝。徐氏乃朝颜嫡亲表姨,梁澄这两年一直得朝颜暗中提携,徐氏是她母族最后一个亲人,如今病逝,朝颜自然是要去送她一程的。后妃出宫,仍需圣谕方可,夜飒已经很久不曾见她,再没有从前日日拘着她的兴致了,出宫的请旨是杨太后批的,当日就允了下来。出宫繁冗的礼制过后,鸾轿才浩浩荡荡行往梁府。大宅门前,朝颜微掀开车帘的一角,就见门前两盏白灯笼在寒风中飘忽不定,她忽然想起母亲去世那年,将军府的大门前也挂着这样的灯笼,从那天后,她就永远失去了母亲,而这一次,那种可怕的感觉仿佛又将到来。
梁家的人个个一身重孝早在门口跪迎朝颜到来,朝颜进门落轿拜了徐氏灵位,自有女眷上来隔着帘子请安,如此一番周折过后,才见梁澄的一个姬妾上前来道:“夫人临终前说有几样东西要亲呈给娘娘。”
朝颜颔首,双目一扫,芳辰串珠就摒退了周围的随侍宫人留侍原地,朝颜自随那姬妾从后堂而出,一路绕过回廊后院,行往一处僻静的院落厢房门前,梁澄崔冀二人早侯在那里。
朝颜进门在帘后落了座,低声问:“人找到了?”
梁澄侯在门口道:“找到了。”说完一击掌,就见几个护卫押着一形容狼狈的老者出来。来者朝颜并不陌生,自是从前每日为她请脉开药的御医署监正丁泰。半年前,丁泰上折自请告老还乡,当时夜飒还赐了田宅金银,让他衣锦还乡。如今再见,却见其形容狼狈,神色枯槁,想必吃过诸多苦头。
丁泰一见朝颜,吓得缩跪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崔冀在一侧道:“派出去的人找到他时,他正被追杀四处躲藏,幸在及时寻了具尸体瞒天过海,才得以将他救出。”
朝颜听了道:“有劳两位大人,本宫有话想单独问他。”梁澄同崔冀对望了一眼,二人默默退了出去。
丁泰一直跪在地上,目光畏畏缩缩望着朝颜,却听她问:“丁大人这半年别来无恙?”
丁泰苦笑道:“劳娘娘惦记。”
朝颜道:“从前有劳大人一直为本宫日日请脉。如今大人告老还乡,与宫中人事再无牵连,今日难得再见,不妨将陈年旧事说几样来给本宫听听,权当解闷。”
丁泰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思忖着不知如何说起,只好道:“天家家事,老臣不敢妄言。”
却听帘后的朝颜声音骤冷,“大人是聪明人,想必也知道若你不肯说,不止宫中那位不会饶你,本宫也更不会。现在你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死路,一条生路。该怎么选,你自己决定。”
丁泰心中一惊,又听朝颜冷笑道:“他既要杀你,你还要替他隐瞒么?你告老还乡之前跟御医署的何御医唠叨过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今日若一心嘴硬,本宫也不为难你,至多把你心爱的两个孙子请来,让他们跟你叙叙话。”
果然,一听提及自己的孙儿丁泰顿时灰了脸色,无措地看着帘后安然端坐的女子身影,“是老臣自己作孽,不关两个孙儿的事,求娘娘开恩,不要为难他们。”
厅里忽然安静下来,半晌才听朝颜问:“去年南苑时,本宫小产可与你有干系?”
丁泰听她果然问起了这件事,本就仓惶的神色更是惊恐,却听朝颜忽然冷喝一声,“说!”她起身掀帘而出,骤然抓起案桌上的茶杯直往他砸来,哐的一声后,丁泰额上随之剧痛难耐,有血顺着眼角流了下来,这番境地,他也不敢去拭血迹,磕头如捣蒜连连请罪,一五一十全交待出来,“早在那年娘娘回宫,太后就私下召见了老臣,授意老臣想法子让娘娘你不能怀上子嗣。这种事太损阴德,老臣起初委实不愿,奈何太后以臣家眷性命威逼,臣只得照办,在娘娘每日服食的汤药里加了极小份量的零陵香、车前子、莲须,这几样加在一起,女子常年服食可致终身不孕……就在去年秋狩,娘娘落马受伤,那日娘娘被送回营地,老臣当时就诊出娘娘竟已有一个月的身孕,那时娘娘的身体已被药性影响,又伤了胎气,若好生调理这个孩子应该还能保得住。事关重大微臣当即向太后请示,太后只命老臣准备一碗药永诀后患。老臣又不敢多问,只能遵旨照办。”
丁泰后面的话渐渐听得模糊,朝颜只是安坐不动。过了好久才听她问:“这也是皇上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