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陌小朵一声不吭地穿过这个巨大的城市,从城东跑到城西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有些讶异。眼前的陌小朵相对一个月前我见她时消瘦了许多,也憔悴了一些,眼里似乎还有些不安。陌小朵进了门就一屁股坐在我唯一的一张沙发上,顺手拿了我的毯子披在身上,又张口找我要水喝:“安然,我要喝水,热的。”我泡了杯绿茶给他,顺手将窗帘打开,让带着些许暖意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屋里亮堂了一些,也似乎暖和了一些。
冬天的气息在这个城市已经弥漫开来,满街的梧桐树落光了叶子,光秃秃的立了一城;冬天暖洋洋的阳光倾泻下来,让寒意四散开去;我住的小区没有在繁华的商业区,所以街上的人很少,而且大多数都是步履匆匆的……
陌小朵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窗边站定:“安然,我想离婚了。”
陌小朵过完年就三十岁了,也许是因为生活得比较好的原因吧,需要他操心的事情基本上是没有的,所以快三十岁的陌小朵还是像大学刚毕业那会那样清新可人。应该说陌小朵有一个人让人羡慕的家庭,婆婆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又是高级知识分子出生;公公是我们市的一个什么领导,当初他和张震的结婚的时候公婆就要求分开住,说是这样矛盾少关系就会好相处,所以陌小朵和张震就搬到了旁边一个小区住了。张震比陌小朵大三岁,他们是相亲认识的,但是张震对陌小朵属于一见钟情的那种,所以他对小朵的照顾可以说无微不至,张震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副总,人又比较上进能干,长得也不错,所以绝对是一个优秀的丈夫。陌小朵和张震结婚三年了,一直都是和和睦睦,幸福温暖的,至少在我的眼里是这样的。
“安然,我努力了三年。我以为我已经爱上了他。我一直这么说服我自己,但是我发现我其实并不爱他,他对我而言,不像爱人,更像是一个亲人,一个哥哥。我想离开他,我想有新的生活。”陌小朵的眼睛直视着我,眼里投射出的信息很明确的告诉我说她需要我的鼓励,或者说是一种肯定。
但是我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一定是有什么人让陌小朵沉寂下来的心又一次波澜壮阔
“小朵,我不相信是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对我说说你真实的原因吧,遇到了什么人吗?”
“安然,你相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轮回运转的,很多东西可以失而复得。”我猜不透陌小朵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或者说是她那有所指到底是指的什么。
阳光穿过窗户,洒了一地光辉,扫掉了连日来的阴沉:“小朵,今天的阳光真好。”
“恩,确实很好,多温暖啊。”陌小朵低头喝了一大口茶,然后把茶杯放回茶几,回到沙发上窝好:“安然,你过来,我想跟你说点事情。”
“安然,我见到了他,我们差不多已经有十年的时间没有联系了。”
我知道陌小朵口中的这个他是谁,我一直都相信时间是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也淡忘放下很多人事,但是我没有想到,十年漫长的时光,还是无法改变他在陌小朵心里的重量,以至于在陌小朵与他重逢之后就产生要离婚的念头。他是陆地,陌小朵的初恋,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陆地之于陌小朵是第一个喜欢的人,是一份似乎一直都没有很明确的回应的爱情。
陌小朵会爱上陆地早在陌小朵七岁那年那个骄阳似火的夏日午后,在那条幽长的弄堂爬满青苔的高墙下,在接过陆地手中那朵粉白相间的木芙蓉的那个瞬间就埋下了一颗饱满的种子。陌小朵到现在还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那天灿烂的阳光透过木芙蓉郁郁葱葱的花和叶子投射在地上和陆地的身上所留下的那些斑驳的影子,陆地的手带给陌小朵的那种温暖的触觉,还有陆地脸上的笑容和雪白的牙齿。
“后来我会在每天傍晚坐在落满夕阳的余晖的弄堂口那个石凳上,等我的陆地哥哥放学回来,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哥哥长哥哥短地问些有的没的的事情,他也会耐着性子回答我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我觉得那个时候的时光美好极了,单纯地像是山涧里的清泉。”陌小朵的身上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快乐,仿佛重新沉浸在那些年的时光里一样,“安然,你能了解那种单纯的相处的快乐吗?”
“嗯”,我应着她,但是也许我并不能很清楚的说明她的感受,毕竟我不是她。
后来的故事就像每一个小女孩和很照顾她的那个邻家哥哥的故事一样,陆地一直像照顾妹妹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陌小朵,直到陌小朵小学毕业,然后陆地去了城里的寄宿制高中念高中,然后这份情感在小小的陌小朵的心里慢慢发酵,发酵成一种在看到陆地对别的女生好的时候心里会不舒服,觉得陆地是自己的,只能对自己好的情感,但是那个时候的陌小朵还不知道这份情感是什么。
“那个时候的他虽然在县城上学,我们很少有时间会在一起,但是他每次回来还是会记得给我带点什么回来,甚至在他高三那年也没有忘记给我带生日礼物。那时候我觉得陆地是对我最好的人,我甚至悄悄的写下了长大了要成为他的新娘的愿望。”陌小朵笑了一下,然后又低头喝了一口茶,把杯子递给我说:“没了,我要上次来你给我喝的拉菲。”
我倒了一杯拉斐,他伸手接过去,把酒杯对着阳光细细地端详:“安然,这酒的颜色真好看。”她又低头啜了一口,“嗯,味道也不错。”陌小朵脸上的表情带着一点点满足,衬着这冬日的阳光,显得特别纯真。这样的陌小朵是我很少看见的,有一种不一样的愉悦气氛弥漫在她的全身。
“安然,你还是在追求你所谓的那种快乐而自由的生活吗?在你的心中关于幸福是怎么样定义的,还和从前一样吗?”陌小朵的眼里有我说不出的神情,很陌生。
“还是在沉浸在对自由的追求中不可自拔吧,也许也矛盾于偶然的孤独。”
“安然,我一直觉得幸福是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手拉着手走在夕阳里,走在暮色渐渐降临的林荫道上,走在夜色笼罩下的街头时相视一笑的温暖与默契。张震所有给我的东西里没有这个。安然,人生这样短暂,有多少东西是我们可以抓住的,又有多少人我们就这样错失,如果那个你曾经永远失去的人重新回来,出现在你的面前,你会跟随你的心,天涯海角随他去吗?如果你没有去,那么有一天你后悔起来,应该是双重的痛苦吧。”陌小朵絮絮叨叨地说着,表面上看来是说给我听的,可是实际上呢,应该是说服他自己吧。
“小朵,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觉得陆地还是原来的那个陆地吗?你坚信他一点也没有变吗?也许他再也不是原来的他了,毕竟你也已经不是原来的你了啊。而且,小朵我希望弄清楚的一件事情是,婚姻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不是说散就可以散的,你不能自私的只在乎你自己的感受,张震和他爸妈这些年是怎么对你的,你应该都清楚的。”其实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不知道我应该用什么样的立场去说,毕竟生活是他自己的,想要怎么样大多数人都习惯于自己决定,即使征求别人的意见也只是在寻求一种肯定与支持,就像此刻的陌小朵。但是作为一个朋友,我还是觉得应该把有些现实的情况表述给他。
陌小朵不再说话,只是把自己整个人都缩进了沙发里。低着头盯着酒杯发呆,拉斐尔水红色的液体因为有阳光的穿透,更显明艳。
接下来是长久的静默。这一点也不像我们之间长久以来那种热闹的相处,这样的寂静让人不安。彼此都在猜测对方此刻的心里。我看得出她内心的不安,这种不安甚至超过她刚进门的时候。
我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有多久,电视机里的节目已经从冗长的电视剧转到了新闻直播,阳光失却了温暖,懒洋洋地挂在山头上,随时准备收工回家。又快到晚上了呢?
“小朵,今天在我这吃晚饭吧,我买了牛肉和土豆,咱们吃咖喱牛肉饭。”
“哦,好的。”陌小朵回过神来,随口答应着。我转身进了厨房,留她一人在客厅呆着,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感觉电视被不停地换着台,空气里弥漫着稍许的浮躁与不安。等我端着晚餐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陌小朵倚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渐浓重的夜色发呆。
“小朵,吃饭了。”
“哦,好。”陌小朵从窗边走到桌前,坐下来,哗啦哗啦吃掉一整碗咖喱饭,中途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吃完了也不说话,盯着碗底残余的几个饭粒继续发呆,直到我吃完了伸手去收拾碗筷,他才抬起头对我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说:“安然,很好吃。”
我端着碗筷会厨房洗涮,洗了一半,陌小朵出现在厨房门口,倚着门框,低着头用脚尖轻轻地踢着地面,也不说话。他不说话我也就只能自顾自地收拾我的厨房,曾经被她嘲笑说我其实是一个很居家的人,却倔强地要自由,矛盾共生体。也确实是那样的,人总是这样奇怪,并且固守着自己的某些想法不容改变。
等我把整个厨房都收拾好了之后,陌小朵又跟着我回到客厅,然后抬眼看了一下墙上那只静默地行走着的钟:“这么晚了啊,安然,那我回去了。”
“恩,好的,路上注意安全。车子开慢点。”
“好,知道了,别送了。”陌小朵转身下了楼,我透过窗户看见她钻进那辆红色的宝来,发动,然后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空气微微地震颤,仿佛他悸动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