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夫人这是……小产了……”
六娘子这次晕倒后,下身出了大量的血。沈聿白吓的连忙把宫里头御医总管刘大人给请到了府中,结果刘大人的一句话,惊得沈聿白差点没有一掌劈了面前的紫檀木桌。
刘大人也吓了一跳,连忙道,“侯爷也别着急,其实……按着老朽的意思,夫人现在身子骨也未长开,若是勉强受孕也不利于……”
“她怀了多久?”沈聿白根本无心听刘大人的忠言,此时此刻他竟是满心的懊悔和忿恨。
其实上一次刘文统的事儿他是根本没有细查的,他本以为那无非是言官们看着他当时圣宠正荣,想借机参他一本而已。再加上当时皇上还把刘文统的折子给他看了,随后还笑称,“煜宁侯,你瞧,要是那些人知道你这个侯爷还是有封地食邑的,那朕坐下的这把龙椅会不会被一并也给掀翻了?”
沈聿白是了解诚宪帝的,他若是真的把这件事儿放在了心上,就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把折子给自己看,也不会开这样的玩笑了。是以当时刘文统弹劾他的折子,后来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波,他也就没有再追查下去。
但时隔一年多,他没有想到,刘文统,或者说刘文统背后的顾家竟会是这样不依不饶的。
他还记得昨天晚上,他在南宫御书房前的钰帘桥遇到顾望之的时候,顾望之问他的那句话,他说,“你何德何能可以娶到阿遥?”可笑的是他当时竟突然被问住了。
顾家和赵家当年同住怀阳的事儿他是知道的,他当时亲自去怀阳拜访赵老太爷的时候,曾经就路过顾家的宅院大门。顾望之的优秀,他去幽篁寺拜见恩师的时候也略有耳闻,可顾望之和阿遥曾经的两小无猜他却从来没有去深究过。
但当顾望之问及的时候,他却无言以为了。是啊,他当时看中赵家,其实对六娘子本身的关注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的,但是他没有想过会娶回这样一个女子。
豆蔻的年华,机智聪慧,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会奋力谋权和想方设法巩固自己的地位。沈聿白知道,六娘子身体里有一颗向往自由的心,他很惊讶这样的思想竟然会出现在一个十几岁的深闺女子身上。但真好,这样的女子竟然会是他的妻,沈聿白知道,其实他很喜欢六娘子,是那种心心相惜的喜欢和怜惜,他希望她能在他的羽翼下好好的长大,替他生儿育女,然后两人携手同老,坐看岁月静好。
所以顾望之的问题也让沈聿白生了气,他忽然有些害怕,他不知道顾望之在六娘子心中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位,他也怕不管自己如何努力的融入,都抵消不掉他们两人两小无猜的那几年无邪的岁月。
所以在知道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他一度是想要瞒着六娘子的,他怕她伤心难过,这样的事实,等于在她的伤口上又狠狠的刺了一刀。但回来的时候,当看到六娘子和自己这样咄咄逼人的争执时,他心里的无名火又无端的窜了起来。
忽然间,他很想让六娘子知道,这背后到底是谁搞的鬼。他猜如果她知道了顾望之的所作所为后,凭六娘子对三娘子的那份姐妹深情,是不是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她和顾望之的两小无猜?
可是现在,沈聿白后悔了……
“按着夫人的脉象来看,也不过一个多月,不过夫人兴许并没有什么反应,是以可能她自己也没有发现,再加上这两日夫人有些体虚气郁内血不顺,这些都容易导致小产。”
沈聿白懊恼的点了点头,然后强打着精神道,“大人看,可要开些温和的药调理一下?”
“要的,要的。”刘大人素来在太医院奉职,很少看到武将发脾气的样子,方才沈聿白那重重的一掌真的是吓了他一大跳。眼下看他多少恢复了一些正常的神色,老太医便连连的点头岔开话题分了沈聿白的心道,“老朽这就给夫人开两个药方子,一个调理一个滋养,侯爷放心,夫人底子好,若是好好养过一、两个月,很容易再怀子嗣的。”
刘大人说这番话的时候,沈聿白一直在看躺在床上的六娘子,他知道她醒了,因为她虽闭着眼睛,可眼帘却在微微的颤动。他不着痕迹的伸了手去牵她的柔夷,可六娘子却佯装一个翻身,巧妙的避开了。
沈聿白一愣,指尖触碰到的是缎被的满指微凉,可这薄凉,却抵不过他心里的难受。
那之后,刘太医又交代了些什么沈聿白根本就没有听进去,他只浑浑噩噩的点着头,然后吩咐了暖香坞里的丫鬟要仔细的记下刘太医的话,随即他才强笑着送刘太医出了暖香坞。
走了几个人后,东稍间顿时就冷清了下来。
站在床榻边的鱼安、竹韵两人面面相觑了一番,然后鱼安无声的指了指侧身躺着的六娘子,竹韵见状摇了摇头,将鱼安拉到了一旁轻声道,“我方才看到夫人已经醒了,不过……既夫人不想起,咱们就先去熬药吧。”鱼安闻言叹了口气,便和竹韵两个并肩一起出了屋子。
听着她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六娘子才用力撑了手肘缓缓的坐起了身,她只感觉自己脸颊阵阵的发凉,待她伸手去擦了擦,方才看到了满掌的温润。
“孩子……”六娘子细细的嘀咕了一声,然后身子一仰靠在了床头的迎枕上,失笑的用沾满了泪的手抚上了平坦的小腹。
这里竟曾经有一个孩子,可笑她分明做了母亲但却丝毫没有感觉到。不知为何,这个时候,她特别的想念三娘子,也特别想外祖母。
这孩子来的悄然无息,走的也悄然无息,在自己还没有整理好对三娘子无端丧命这件事的愁思时,这孩子已经融入了她的骨血,可为何要走的这么快?
六娘子忽然想到了梅姨娘,想到了梅姨娘开口求媛姐儿的事儿,原来真的也只有当了娘,她才能彻底体会到骨肉连心的痛。
忽然,门口有了响声,六娘子抬头一看,见是沈聿白进了门。
两人四目相望,却第一次对视无言,不是尴尬也不是生气,不是难受也不是责备,他们周遭的冷,仿佛是彻底崩塌了信任以后的一种孤立和无助。
当沈聿白看到六娘子那面无表情的宁静时,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可张了口,他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便只能走到一旁给她倒了一杯温水道,“刘太医是老太医了,他开的药方子温和不伤身,他说……”
“侯爷。”谁知六娘子忽然抬起了头,怔怔的看着他道,“我拿十万两和你买王述的命,他既为了十万两能害得我姐姐如此惨死,那我就让他也尝尝被十万两买了性命的滋味。”
沈聿白一愣,没想到到了现在六娘子心心念念的都是三娘子的事儿,他不禁来了气,当下就把手中的杯子重重的搁在了桌沿边,溅起的温水瞬间沾湿了他的衣袖,“王述、王述!你三姐的事儿就真的这么重要,重要到你连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却问都不问一句?”
可六娘子闻言却无动于衷的继续“还有顾家,我想见见丽嫔。”
沈聿白的轻怒声戛然而止,他愣愣的看着六娘子,仿佛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一般眼中满溢着惊讶。
六娘子见状冷笑了一声道,“侯爷以为我心念三姐,就不会和顾家算这笔帐了?侯爷太看得起我了,侯爷或许不知道,我陆云筝睚眦必报,先对付王家,只是因为三姐姐尸骨未寒,我们活人等得起,她却等不起。”
说着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道,“不管今儿三姐是安葬了还是没有安葬,和王家的和离是离定了,若是王述的事儿侯爷不愿意插手帮忙就早些告诉我,我也好提前有个打算。至于丽嫔娘娘那儿,说起来我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英娘了,若是可以,就劳烦侯爷安排我进宫一趟,去看看英娘也是好的。”
六娘子的这几句话说的客气而疏离,沈聿白听了以后虽挑不出任何的刺,可却非常的不舒服,是以他下意识的皱了剑眉道,“阿遥,其实……”
“如果侯爷想要问我和顾望之的事儿,那等我身子好一些以后,侯爷想知道什么,我就原原本本的告诉侯爷什么。侯爷也无需无端猜忌,我和顾望之相识于侯爷之前,那时候,若说两小无猜也是不为过的……”六娘子说着说着,便慢慢的收紧了指尖的力道,一双手也因为用力的关系而轻轻的颤抖了起来。
她真的不懂,如果沈聿白之前说的那些都是真的话,那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顾家宸玉到底去哪里了?她认识的宸玉哥哥,是温和的、洒脱的,是不拘随性嗤权贵于粪土的,但现在的顾宸玉,竟会为了对付沈聿白,而把整个陆家和王家都一起牵扯了进去。
其实她真正想找的并不是丽嫔而是顾宸玉本人,但偏偏,这个人让她凉彻心扉,六娘子甚至觉得他根本不配再和自己多说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