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前,揽月终于从庄子上回了侯府,六娘子特别的高兴,留她在屋子里说了大半天的话。
揽月丰腴了些,也晒黑了些,可人看着却神采奕奕的,不难瞧出小日子过的很是滋润。六娘子满意的点头道,“原你住的地方离了我也远些,更何况那是外祖母的庄子,庄子上的人也都是规规矩矩的,没的同濮家庄那样会闹出这么多的事儿,是以我心思也总是放在濮家庄多一些……”
“夫人快别说这些了!”揽月闻言连连按下了六娘子的话头道,“每次竹韵来我这儿,左右都会说些夫人的事儿。我听了濮家庄的事儿,便觉得夫人理应要好好的管管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庄子人。想太老夫人的庄子上,可没的这么多乌七八糟的闹心事儿。”
六娘子点头道,“这不,你回来了就好,不过,孩子才刚出三个月,你放心让她住在庄子上么?”
“久祜说若是我要回来给夫人帮忙,那他就辞了庄子上的活儿,咱们一起在边上的胡同租个屋子,这样便能家里府上两不误了。”揽月笑道。
六娘子闻言却大吃一惊,蹙了眉道,“这哪儿成,让他迁就你?”
“哪儿是他迁就我,不瞒夫人,他也早有出庄子的意思。有个同村的老辛,在城里开了个酒肆,酿的是自家的米酒,生意确是不错。他喊了久祜好几次,久祜也是心动的,不过那时我还怀着孕,是以他也动弹不得。所以如今他是巴不得我能早些进府帮忙,他也好快些出庄子和人合伙。只是……也不知道夫人这儿还需要不需要我。”揽月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怎么不需要!”六娘子笑道,“不说别的,就单说我这儿的针线房、浆洗房还有茶房什么的都是石妈妈她们一人兼带的,这平日里也就罢了,碰到逢年过节的可就忙不过来了。但其实原本这几处也都是留给你的,还有小丫鬟的调教,我也准备一并让你带了。”
揽月闻言松了一口气,连忙站了起来福身道,“夫人您放心,我听您的安排。”
“哟,那以后可要改口喊姐姐一声秋妈妈了呢。”六娘子和揽月正聊着,竹韵端着刚蒸好的燕窝羹走了进来,听到了揽月和六娘子表的决心,便笑着打趣了一句。
揽月闻言,一张脸涨得通红,伸手就去拧竹韵的胳膊道,“你个狭促鬼,倒是编排起我来了。”
“我瞧着竹韵说的没错。”没想到一旁的鱼安也附和道,“姐姐姓秋,这次回来又做了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咱们以后喊姐姐一声秋妈妈那可是再对不过了。”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急得揽月臊得猛跺脚。
忽然,外头看值的妙琴匆匆跑了进来,见着屋子里的一团和气,她先是愣了愣,然后才凑到六娘子耳畔道,“夫人,老夫人那儿的霜降来了。”
六娘子一愣,连忙整理了一下微乱的钗环衣摆,然后又让鱼安先把揽月等其余几个人带下去,这才吩咐竹韵请了霜降进屋。
霜降是清懿阁的大丫鬟,一般来说,若是普通的通传小事儿,沈老夫人是动用不到她的,是以她这次来,却让六娘子紧绷了一下神经。
不过听了霜降的来意,六娘子却冷笑在了心里。
“腊八节的时候母亲想在广源寺布粥?”看着恭恭敬敬的霜降,六娘子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
霜降点头笑道,“回夫人,其实老夫人这也不是临时起的意,已经快有半个多月了吧,老夫人每天都睡的不踏实,迷迷糊糊的总是会在半夜梦到自己命苦早走的几个老姐妹,搅得她老人家这两日心神不宁的,胃口也不好,奴婢瞧着人都瘦了大半圈呢。”
“布粥是好事儿,等我回头和侯爷商量一下,就给母亲去个准信,你让她老人家放宽心,这种善举,侯爷不会不同意的。”六娘子轻轻的拨了拨小香鼎里的香灰,然后盖上了盖子熄灭了只燃了一半的香条。
霜降连连点头道,“奴婢就说老夫人多虑了,夫人心慈怀恩,腊八布粥这样的事儿夫人一定会点头的。”
六娘子浅笑着应了一声,然后霜降便识相的福身退出了暖香坞。
等霜降一走,一帮奉茶的寻音便冷笑了一声道,“奴婢昨儿去园子里摘花的时候还瞧见出来散步的老夫人呢,奴婢瞧着她精神抖索、面色红润的,哪儿有清减消瘦的模样。”
六娘子睨眼看了一下寻音,可却惹的寻音更是替她打抱不平道,“夫人,奴婢才没有说错呢。什么半夜梦到苦命早走的两个老姐妹,那分明就是给谢家姑娘铺的路……”
“那我是小辈她是长辈,腊八布粥又是善举,难道我还能回绝了不成?”
“……”寻音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儿,堪堪的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道,“那夫人不就要背个不孝的名声了。”
“可不是。”六娘子笑着耸耸肩道,“隔墙有耳,你这样的话以后要说的时候,先过过脑子。你这急躁的脾气,和从前的竹韵倒是如出一辙的。”
“竹韵姐姐就是见不得这些龌龊的事儿,看着就让人心烦。”寻音气得涨红了脸,看着六娘子的眼神透着隐忍和微愤。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要布粥,就布的漂亮,这广布善心的名声,在家里可以让旁人占了,可于外,却只能让侯爷占!”六娘子缓缓的站起了身,然后笑着同寻音道,“你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我还没开始想法子呢,你就认定我要吃亏了?”
寻音的脸上这才露出了丝丝的笑意道,“夫人妙人自有妙计,我这点雕虫小技哪儿能和夫人比啊。鱼安姐姐总说让我好好的学学夫人的为人处世,这样以后去到婆家才不会吃亏呢。”
六娘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这上头鱼安和竹韵的婚事还没着落呢,你这儿就着急上了。”
寻音却不害臊的径直道,“我只盼着夫人给我找个好夫家呢,我爹娘早说了,跟着夫人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晚上沈聿白回来的时候六娘子刚让丫鬟摆好了饭,挂炉山鸡、草菇青菜、麻香豆腐加了个火腿上汤,光闻味道就令沈聿白食指大动,连着吃了两碗饭才搁了筷箸。
六娘子见状,一边亲手撇了油给沈聿白盛了一碗汤,一边笑着道,“今儿母亲差了人来我这儿传了话,说是腊八的时候想在广源寺布粥?”
“广源寺?”沈聿白喝了半碗汤以后漫不经心的问道,“为何要去广源寺,腊八布粥,一直都是慈安寺的人比较多。”
“侯爷和慈安寺的主持大师比较相熟么?”六娘子问道。
“也说不上相熟,不过上次凉都迁来的祖宗牌位,我不是去慈安寺请的主持方丈来新祠堂做了一整天的法事定魂安灵么,那时我就觉得和方丈大师颇有尘缘罢了。”
“既侯爷和母亲的意见相左,那明儿我去母亲跟前请安的时候便同母亲商量商量。其实布粥就是善举,在哪儿都无妨,主要心诚即可。”六娘子见沈聿白的汤碗见了底,又见他已经擦干净了嘴,便使了个眼色让丫鬟开始撤桌。
沈聿白见状站起了身,剑眉眉梢略见淡愁道,“这两天皇后娘娘的身子不太好,太医连番着在凤鸾殿候着,母亲既也有想法要在腊八布粥,那咱们便把阵势弄的大一些。不过这事儿你便辛苦些亲自盯一盯,往年城里的那些权贵之家布粥,总是会出现好事变成坏事的幺蛾子来。不是发霉的米就是长牙的豆子,吃了善粥拉肚子腹泻是小事儿,可之前也有闹出过人命的,若是这样,还不如不布。”
六娘子闻言眼皮子一跳,先是重重的点了头向沈聿白许诺一定会好好的打理布粥的事宜,然后才又问道,“娘娘风体欠安,可要紧?”
沈聿白摇头道,“入冬的时候娘娘染了风寒,本以为没什么大碍,可那时候淑妃待产,娘娘忙里忙外的就把自己的身子给耽搁了。结果直到晕倒了以后太医诊脉,才发现娘娘的病已经拖的有些严重了。”
“啊……”六娘子下意识的就用手捂住了心口。
沈聿白说这番话的时候,六娘子脑海中便浮现出皇后娘娘那张并不算绝色但却清雅如山巅云岚一般的容颜来。六娘子一直认为,有些人的高贵姿态是与身居来的,如同皇后这样,六娘子觉得她吸引皇上注意的绝非是容貌,而是旁人那无法复刻和模仿的姿态和性情。
想到这里,六娘子便轻轻的呢喃道,“我第一次进宫的时候,见着皇后娘娘虽有敬畏之心,可更多的还是仰慕与惊叹。娘娘为人宽和善慈,我瞧着英娘和皇后娘娘也特别的投缘,也希望娘娘凤体能早日康健。”
“你有这份心,娘娘若是知道了,一定很高兴。”沈聿白闻言柔了神色,然后弯腰在六娘子的耳畔留下了浅浅的一吻。
有妻如此,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