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少桓再次醒来,发现自己又已置身另一个陌生的地方,这一次躺着的感觉就不如之前来得舒服。并且和上次醒来时的冷冷清清不同,这回他的身边可谓是十分热闹——一睁眼就看见十几个人围着他。
见他醒来,这几个人的脸色变化得十分复杂,有欣喜若狂的,有凶神恶煞的,也有松了口气的。一看他们的衣着服饰,时少桓就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了,他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倒是正合他的心意。
没错,他现在就是在敌营——北人的军帐中。
他之前气焰嚣张的那一番话其实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因为囚禁他之人也是想要陷害陈学轼的幕后主谋,一听见皇帝已经对陈生疑,想要置陈于死地,而他要和敌方商议共同杀掉陈,那些人自然乐呵呵地把他送了过来,推波助澜一把,还能趁机甩掉这个大大的烫手山芋。
而时少桓假装把那些人说成是陈学轼的人,他们也承认得高兴,这样若是时少桓大难不死能保住小命,等他回到宫中向皇帝禀告的时候,说不定还能给陈再扣上一个“绑架皇子送去敌营”的罪名。
可笑的是,他们也不想想,若是时少桓真的把他们当成陈学轼的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在敌营,能不发现其中有诈吗?最多会觉得这帮绑匪大概脑子不太好使,把他当弱智吧。
事实是,这些人确实脑子不太好使,而时少桓并不是个弱智。
不能说敌营比之前那拨人那里更安全,只能说在敌营可以有更多逃跑的方法。相较于之前被动到对自己的处境一概不知,还不如在北人军营里更有安全感。当然,是他自己心里的那一点点微末感觉,安全是肯定不安全的,但他至少可以有个算盘打。
比如,到了这里他就可以召唤小雪。而这次召唤和之前那次不同,前一次他是秘密召唤以防万一,因为皇帝本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被送去北荒,若是林荫首先得知他出了事去禀告皇帝,皇帝反而会先怀疑时少桓和林荫之间的联络令有目的,或者说,林荫已经为他所用。而这次他是因为身陷险境而联系林荫,性质就大大不同了,只是单纯的求救。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林荫禀告皇帝,也合情合理。
再比如,他若被敌军当成人质,陈学轼会投鼠忌器,不再进攻,如果北人步步逼近的话,陈应该会退兵,这样至少可以向父皇证明,陈学轼并未谋反,是被陷害。从此处到边境落雪原还有一段距离,林荫应有足够的时间,或禀告父皇,或找来若衡,他应该比在那个阴暗的地下室里更容易被解救。
而且,皇帝与陈学轼之间的急报若是依旧被截,双方无论哪一方都会看出问题来。皇帝那里一定会收到陈关于如何营救他的请示,而陈一定会收到皇帝派出援军的通知。如若不然,那就不难看出,大军与皇宫之间的通讯一定出了问题,必是有人从中作梗,偷换了书信。
还没等他把周围看得更清楚一点,为首的那人便下令,“绑起来带走,去见大帅。”声音大得如雷轰,不禁把时少桓吓了一跳。
北人的大帅名叫昌夷,论个头可能有时少桓的两倍大,顶着一颗光亮的脑袋,是北荒出了名的勇士。
时少桓见到他时内心还是狠狠震撼了一把,昌夷满身的腱子肉,青筋暴突,目光凶狠,活脱脱就是一头发了彪的公牛。不好惹不好惹。
时少桓打消了耍一耍嘴皮子的念头,自己的武功本就不算太高明,再加上这体型差异,摆在昌夷面前若是还想要耍滑头,可能就是太看得起自己的命了。而耍滑头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他所擅长的,之前那微乎其微的一点儿全是从若衡身上偷师的,而且似乎还偷得不是很成气候。
他突然有点后悔被送到了这里。
当然这不过是个转瞬即逝的念头,时少桓虽然从小到大几乎没出过宫,但气度摆在那里,绝不会是个贪生怕死的,这一点倒是和若衡颇为相像。
昌夷说话的时候喷在时少桓脸上的热气夹杂着浓浓的口气味儿,偏还和他凑得很近,几乎就可以把他闷死,昌夷浑身上下炸开一圈凶狠,死死盯着时少桓,问道,“你就是皇帝老儿的那个心肝宝贝?”
也不知道那群人把他送到这里的时候留了个什么信儿,竟然能让这样一个粗糙汉子嘴里吐出“心肝宝贝”四字,绝对是用了长篇大论来描摹凸显此人身份和地位的与众不同。
当然,“皇子”这个身份就足够让他成为北人的筹码了,至于到底是不是“心肝宝贝”,不过是从长篇大论里任意抠出的一个修饰词,随口安上去的,可有可无。
其实时少桓毫无惧意,他早就是生死度外之人了。生生死死的,多少年前就已经看得足够开了,只不过若是真的死在北荒,死在这昌夷手里,他还是有点儿不太甘心的。
于是他从容地点了点头,尽量不露出一点点悖逆的态度,道,“本王便是。”
若是忽视他身上那条胳膊粗的麻绳,他仿佛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玉树临风的皇长子殿下,不管身处何处身在何方,只要负手而立,就自成一道风景。
也不知道昌夷是不是真的相信了,他又继续问道,“你怎么被人绑到本帅的军营来了?”这话问得算是十分实诚了,昌夷也是一头雾水,那个在背后如此帮助北荒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说不定打了胜仗还要登门道谢,自然是要了解对方的尊姓大名。
只可惜,这个问题,时少桓也想知道答案。他模棱两可地说道,“本王,是被奸人算计。”
说这话时他的神色十分坚毅,很配他这张寡淡的面庞。其实,无论是什么表情,是欢喜,是忧伤,是无畏,是坚定,在他脸上,都是恰当。可分明他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最多只是眼角眉梢有稍微的不同,可就是那一点点的不同,造就了他各异的神态。
其实也问不出太多,明天拉到阵前亮一亮便知真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