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用指节轻轻地叩了叩龙伊的办公桌，她抬起头，看见雅菡已经换下了工作服，冲她笑着问：“要不要一起走？”她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右下角显示出的时间数字——早已过了下班时间。再收一次邮件，还是没有新的。她只好苦笑着对雅菡摇了摇头：“还是你先走吧。”
雅菡立时一脸了然的同情：“好，你自己注意身体。”说完，拎起她的小挎包，转身离去。
龙伊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偌大的办公室，每个小隔间里都是空荡荡的，仅剩下她一个人。继续坐下，再次苦笑。做外贸这行是这样的。客户是上帝，是她们的衣食父母，她们永远不得不为了配合客户的时间，没完没了的加班。尤其是做欧美线，几乎半日的时差，当太阳从她们头顶的天空溜走，却是给客户带去了早晨。
早晨，新的一天，工作的开始。
龙伊早就知道，干这行，如果自己不懂得调剂、留着休息的时间，工作是二十四小时都做不完的，铁打的身体也不可能扛得住。她唯一可以希冀的，就是每单货都能够顺顺当当地摆放到客户卖场的货架上。这样，在等待下一个订单的时候，她才可以愉悦地盘算着收益，休整一些时间。
不可否认，外销这行，苦则苦矣，报酬是很丰厚的。当然，这是在不出任何差错的情况下。想到这里，龙伊不禁又颓然地软趴在桌子上，侧着脸盯着毫无动静的电脑屏幕。
想必这个月的业绩奖是泡汤了。说不定，还要赔上一大笔，那么今年，甚至加上去年的辛苦，就都是白费的了。——一切都怨做事不动脑子的张燕！
张燕是她的助手，亦是老板夫人的妹妹。
当初作为公司能独当一面的人、第一个配了助手时，她是颇得意了一阵子的，可是后来不知怎么，那个能干却没有背景的小姑娘被换成了老板的小姨子。开始，她颇多微词：要一个使唤不动的助手有何用？无奈多次上诉都在老板的马虎眼中流产，后来，她总算是想明白了这事——也许是因为她太能干了，才惹得人家觊觎她助手的位置，毕竟当她的助手，既不用承担风险，又有丰厚的分红。
肥水怎能流入外人田？
她英明睿智的老板是不可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再想一想，她也就容忍了，默许了，毕竟在这个公司，这口饭，还是老板赏予她吃的。大不了，有这个助手就当没有。于是，龙伊一直默默地忍受着张燕以她助手的名义白吃白喝。如果没有这次的事情，她或者可以一直隐忍下去。只是这次，张燕实在是太过分了！
德国这个大客户的单子，利润一直颇高，不过，对方对品质及交货期的要求亦很苛刻。这一单货临出运前，对方派了专业验货公司的人来验货——做外贸这一行的人都知道，不能让工厂和客户直接接触。于是，她们事先将货从工厂拉到了一个临时租的仓库里。
由于前一天下暴雨，到仓库的路面积水很深，车子进不去。龙伊和老板陪着客户，就让张燕带几个工人随机搬几箱货出来。办法是很好的，验货公司的人也同意了，只是张燕去了久久不出来，龙伊的心就开始一点点悬了起来。
十分钟能做完的事情，直拖到半个小时之后，龙伊才看见张燕面无表情地领着工人扛着货、淌着水走过来。她是心惊肉跳地看着对方打开箱子的，好在最后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对方如约在质检单上签了字。
货物顺利装了船。
没料客户刚一收到货就发来一纸传真，说是产品大部分存在质量问题，他们要求赔偿。还说龙伊她们欺骗了验货公司的人，狠狠打击了他们对她的信任。要知道做外贸，客户对你的信心非常重要。
当时，龙伊就蒙了，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明明验货的时候，都是好好的呀！老板也火了，不仅是因为要赔钱，更是因为这个客户很大，不能从此断了这条宽阔的财路。而他们都想不透，是产品真的出了问题，还是被客户摆了一道。
这个时候，许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张燕期期艾艾地跑来说：她去仓库的时候，就发现产品的质量问题了，所以她挑了其中质量完好的产品出来，给验货公司的人看……
龙伊顿时火了，骂：你是第一天做这行？你做事都不动脑子？
张燕很是不服气：我若是不动脑子，我就把坏的好的一起搬出来了。
究竟是“骗”对方在质检单上签字重要还是信誉重要？
客户不在质检单上签字，我们不是就拿不到钱？
当时时间尚有空余，我们可以让工厂把货拖回去返工，等质量没有问题了，让验货公司的人再来。
那样太麻烦了，何况工厂也不会肯的……
龙伊彻底被她打败了——她冒着遭遇老板夫人冷眼的风险说过张燕好多次了，结果，她还是习惯性地站在工厂那边，她怎么就这么拎不清状况？她究竟是代表谁的利益？忍无可忍之下，龙伊跑到老板面前，第一次撂下了狠话：如果不将张燕调走，这件事她就甩手不管了。
经历这次事故，老板总算是有所觉悟，撤去了她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助手。
终结了灾难的根源，苦难并没有结束。接下来，龙伊必须和客户谈判，解释此次事故的原因，并说服他们接受换货——全额赔偿她是赔不起的。换货的话，可以把损失转嫁到工厂头上。工厂想的出以次充好，就必须承担此次滑头引出的责任。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所以此刻，她心急如焚。——还不能走。她必须等待，等待客户上班，等待客户看见她的邮件，等待客户的答复，等待磋商的机会。
早一点有个结果，便可以早一点有个决定。
八点，龙伊又收了遍邮件。仍旧没有消息。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平常几乎不怎么打开的窗子。立刻，初夏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急不可待地涌入充斥着空调气味的密闭空间。
龙伊的办公室在十二楼。位于香港中路的这幢大厦在五四广场附近，可以嗅得见海的气息。咸咸的海风中，有种令人神清气爽的味道。龙伊精神一振——早就知道，巨蟹座的她，适合居住在这样的海滨城市。
仙剑的主题乐曲响起。是她的手机。她忽然想起，今晚八点有个约会。玫儿定是见从来不迟到的她，过了时间还不到场，着急来催了。她飞奔过去，揿下接听键，玫儿的声音立刻又急又快如蹦豆似的在听筒那端响起：“喂，死人，你在哪儿啊？怎么还不来？”
“我……”
“不要告诉我说，你又被工作绊住了哦！”
“我……”
“喂，这是第几次啦？你知不知道，这个相亲宴已经拖了整整三个月了！”龙伊将听筒远离耳朵——玫儿的声音尖锐起来是很惊人的。果然龙伊听见她接着小声地对旁边的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打完就出去。”想必她又在卫生间里狂吼乱叫了。要知道，在那种狭小的空间里，声音的分贝定会成级数增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