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塔布拉瓦斯基微笑着,向弗洛朗迎上来,久久地拥抱他,而弗洛朗却好像因为从他恩人的脚上发出来的恶臭而不得不屏住呼吸,恶心得想吐。
“这瓶酒,”老人像唱歌一样低声说,“说明您不但勇敢,而且还懂感情。”
“这没什么,”弗洛朗有点不好意思,轻声地说,“您对我那么慷慨……”妈的,我都快透不过气来了。
“不不不,”老人反驳道,“不要贬低您的壮举,它来自你高贵的灵魂而不是其他地方。”
他终于松开了弗洛朗,并后退一步,拿起酒瓶。
“要知道,对一个孤寡老人来说,烈酒就像是冰冷小屋中的火焰。”
“瞧他说的,孤独,”加拉诺上尉迅速从他手中夺过酒瓶,讽刺道,“难道我是小旅馆的一张旧床垫,一个烟灰缸?好酒!‘奥塔男爵’高级香槟!朋友,您不是母猪尿养大的吧!如果有人让我天天喝这样的美酒,我愿意免费替雅克-卡蒂尔大桥刷油漆。我们打开尝尝?”他拔出瓶塞,问。
拉塔布拉瓦斯基微笑地看着他,显得十分宽容,然后回到房间,拿出三个酒杯。
“我嘛,”加拉诺上尉高兴地晃着身体,说,“我要加冰,免得被人当作是粗人。这是我的原则!”
他拿起电话,让人送冰块和香烟来。大家在桌边坐下,加拉诺给众人倒酒。
“哎!哎!朋友,”拉塔布拉瓦斯基抗议了,“您以为我们是要徒步横穿北极还是怎么的?”
弗洛朗惊讶地看着自己的酒杯。酒斟得满满的。昨晚的酒气又开始在胃中翻腾,前一天晚上,他已经喝多了,吐了一回,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
“别唉声叹气了,”加拉诺举起酒杯,放在眼前端详着,“它会流到您的喉咙里,就像穿丝绒短裤的小耶稣啊,”他慢慢地转动着酒杯,“多漂亮的色泽!我第一次喝这美酒,是在马赛一家破旧的汽车修配厂里。德国人在到处寻找我们,我却扯开嗓子大唱了一个小时。哦,冰块来了!”
有人敲门。
“进来!”拉塔布拉瓦斯基像唱歌般喊道,“哦,拉歇尔小姐,见到您太高兴了!”他优雅地站起来,显得有点滑稽,“和我们一起喝一杯,像朋友一样。”
一个十分丰满的年轻女佣端着一盘冰块走进房间,她皮肤红润,体态丰腴,动作优美妩媚,婀娜多姿,就像一个小小的水母,弗洛朗看呆了。
“啊,我恐怕没有时间,拉塔布拉瓦斯基先生,”她笑着低声说,“我还有八个房间要打扫。”
“没事,该整洁的时候自会整洁,所有的东西都一样。”拉塔布拉瓦斯基按着她的后背,让她坐下,她优雅地坐下了。“小姐,我向您介绍一位非常优秀的朋友,弗洛朗先生。”
她向弗洛朗伸出手:
“先生,很高兴认识您,”她高兴地说,“一小口,上尉,就一小口。”
“祝您健康!”加拉诺盯着自己的酒杯,说。他贪婪地盯着酒杯已经好久,差点都要绝望了。
他张开嘴,闭上眼睛,“叭叽”着嘴唇,脸上的肌肉全都放松了。当酒烧灼着他的喉咙时,一声长叹从他胸腔里发出。
“拉塔布拉瓦斯基先生,您以前没有说过您有个得意门生。”拉歇尔小姐向弗洛朗送了个秋波,说道。
“小姐,我找了好多个月,终于找到了。”
“拉塔布拉瓦斯基先生就像是我父亲一样。”弗洛朗没话找话。
说实话,他没法把目光从女佣身上移开。拉歇尔小姐眼睛大大的,亮亮的,一张大嘴轮廓分明,简直是一幅线条优美的画。她脸上一直挂着笑容,牙齿有点尖利,很白,长得非常整齐,脸蛋胖胖的,但不显得臃肿。她身上的一切都让人感到这是个十分轻浮的女人,对什么都不在乎,喜欢享乐,像动物一样率性。她似乎在哪里都放得开,在任何场合都不胆怯,对谁都不拘束。这是一个不知忧伤为何物的女人。
“拉塔布拉瓦斯基先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她用崇拜的目光看了老头一眼。
“千真万确!”加拉诺上尉尖叫道,他刚刚给自己倒满第二杯酒,“谁敢说不是,我就当面劈他!”
“我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拉塔布拉瓦斯基把手放在弗洛朗肩上,慢条斯理地说,“这个青年才俊前途无量,我最多是发现了他而已。您看,小姐,他将会是一个出色的饭店老板!”
“您刚买了一家饭店?”女佣高兴地问。
加拉诺上尉可怕地大笑起来,然后突然停住,拉塔布拉瓦斯基先生给他使了一个眼色。
弗洛朗不知如何回答,看见这个女佣,同时也因为“奥塔男爵”巨大的酒劲,都让他不会说话了。
“您叫什么名字?”他问,声音都变了。
“拉歇尔·古尔丹。名字很奇怪,是吗?上尉,”她伸手夺下了他的酒杯,上尉刚刚倒了第三杯,“我想,您喝得太多了。”
“不不,让我喝。”上尉手脚乱舞,舌头僵硬。
他的脸变得通红,两眼茫然。拉塔布拉瓦斯基站起来,抱住他的双肩。
“好了,我的酒友,一个像你这个年龄的男人,不该如此失态。”他深表同情地说,“陪我到外面去透透气。”
他们走了出去,弗洛朗眼睛盯着桌子,转动着手里的酒杯,感到胃里和腹部微微刺痛,性器官显得极其敏感。拉歇尔坐在他旁边,微笑地呷着酒。他抬起头,惊慌地发现,自己已完全无法把谈话继续进行下去。他头脑里乱糟糟的,浓浓的醉意上来,酒劲十足,事先一点都没有料到。
“我喜欢你!”他突然把手背放在她的大腿上,但与此同时,也对自己的言行感到惊讶。
拉歇尔小姐大笑起来,好像这不过是一场玩笑。
“我不常到这儿来,”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不过,我想卧室应该是在右边的房间里。”
弗洛朗的反应很本能,也有点无所谓,这样怪异的事情,好像是在梦中。他站起来,轻轻地搂住她,在她耳边喃喃细语,结果两人都大笑起来,然后开始疯狂拥抱。
一小时后,当他们离开套间时,拉塔布拉瓦斯基和加拉诺上尉还未回来。
“十一点四十分了,”拉歇尔像演戏般惊叫起来,“我还没打扫房间呢!”
她笑着说:
“老板又要骂我了。好了,你是个可爱的小伙子。下次见!”
她拥抱了他一下,然后消失在走廊里。
“那个老疯子帮了我很多忙,”弗洛朗在楼梯上若有所思,“我不该用他的床的。唉!我真是个混蛋。爱丽丝知道了会杀了我。”
每次有不忠的行为(很少),他都会感到沮丧。这会儿,他一边与这种沮丧作斗争,一边匆匆前往比内里饭店,斯里普金应该在那里等他多时了。
“天哪!”他一进饭店,斯里普金就叫起来,“布瓦瑟诺,你真想把我折磨死啊!”
斯里普金站起来,急得手指都痉挛了,他一把抓住弗洛朗,把他拖到马路上,两人差点撞到看热闹的人身上。一栋旧办公室楼在吊车的撞击下,正慢慢倒塌,一个工人拿着水管,用强大的水柱喷洒腾起的尘雾,街上许多人在看热闹。
“你老婆告诉我,你同意我入伙。”
弗洛朗点点头,看了看表。
“十二点一刻……一个小时后圣奥热才会到这里来,我们还有时间商量……”
不到二十分钟,一切都谈妥了。他们决定成立一个公司,购买饭店的股份。斯里普金投资五千元,弗洛朗投资一万五千。营业利润按比例分配,饭店将来如果出售也按此比例。弗洛朗想控股,所以要求自己一个人借贷。斯里普金负责财务,同时继续在音乐廊兼职,经营决策则由双方商量决定。弗洛朗告诉合伙人,他对比内里饭店的厨师贝瓦尔不放心。
“嗯,”斯里普金说,“听我的,我们得另找个厨子,他是想趁火打劫,提高工资。”
回到比内里饭店时,弗洛朗的担心得到了证实。
“我能怎么办?”圣翁热先生大喊(为了郑重其事,他把自己的头发弄得油亮油亮的,并在上衣的口袋里洒了几滴香水),“厨师不属于饭店的设备,他是个活人!我不能像对待我的炉灶一样对待他。如果我不当他的老板了,就得由你们去跟他谈。”
“我得想想老了以后怎么办,”贝瓦尔辩解说,“你们知道,我不再年轻了,英国女皇也不是我的亲戚……一千五一个月,包三餐,否则我回工地去当厨师。那里的工资也许不会更高,但我起码可以出去打打猎。”
谈判是在地下室进行的,四周是一袋袋的豌豆和土豆。圣翁热先生很精明,知道讨论这么敏感的事情必须找个隐秘的地方,免得波及其他员工,否则会影响饭店的转让。斯里普金使了一个眼色,弗洛朗决定同意厨师的条件。
老混蛋,他在心里对贝瓦尔说,赶快苟延残喘吧,你作威作福的日子不长了。
弗洛朗和斯里普金约好后天下午去公证处见面,然后离开了。
“哎,”来到马路上时,斯里普金说,“得另外找个厨子,而且要快快快!”
“别担心,”弗洛朗回答说,“这事我来解决。我有个朋友,他可以向我推荐一打厨师。”
他示意斯里普金等等他,然后走到电话亭。丰特纳城堡酒店的总机告诉他,奥雷利安·比科先生刚刚离职。
“嗯?您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先生。他现在休息。”
“休息?他病了?”
“我不知道,先生。您想跟人事部经理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