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通天峰下,一处不为人知山崖上,东方无为望着头顶皎洁的浣月,有七颗星辰烨烨生辉,他望着星辉月冷,痴痴地望着。
他终于如愿以偿的除掉魔君六道,除掉了青龙这个潜在的威胁,就连月魔圣后也被他牵制,他在魔月皇朝中的地位再无人能撼动。
甚至,他可以趁此时机夺取皇朝政权,只要他想的话,没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但他并没有,日出东方,无有所为,是为东方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争取什么,更没有染指天下的野心。
曦氏一族虽可以左右天下大势,但他很清楚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如雪纶青天所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称之为罪。
如今,他所做的一切,虽说顺应天意,何尝不是一种罪呢?
天道轮回不息,曦氏一族也已衰败如斯,却并非来自人力,而是凋零于天谴,这才是曦氏一族的悲哀,更是东方无为的悲凉罢。
他能算透这世间的一切法,洞悉所有人的命相,却唯独算不出自己的结局,更无法掌握自己的欲望。
这样一个左右天下大势的纵横之人,若是到了最后,他发现自己竟是无欲无求的,那该有多悲哀?
身后,有轻盈的脚步声接近,悄无声息。
“先生!你找我?”少女轻轻地道。
东方无为并没有转身,少女等了良久,才听他低沉道:“那个孩子已经身在天龙寺了,我要你去趟蓟北雪国!”
少女轻声问:“需要我做什么!”
东方无为道:“你什么都不用做,你只要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把那孩子看好就行了!”
少女微感疑惑,这个任务未免太简单了吧,又确定了一遍:“只是这样?”
东方无为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过了约有一刻钟的时间,在少女漫长的等待中,他的声音在次响起:“这是你最后一次任务,待任务结束后,你可以自行离开,那时你就自由了,可以回你的无垠城,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少女眸光一动,脸上不易察觉的欣喜,那是她对自由的渴望,竟也是这般强烈,但东方无为随后又道:“如果那孩子遇到什么危险,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死!”
少女恍惚了一下,东方无法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来:“如果那孩子死了,你就自戕吧!”
少女心中一沉,然后定了定神,东方已转过身来,眼中却没有沉蕴之色,平淡道:“你此去天龙寺,还要再帮我做一件事,这里有一个锦囊,你将它交给归元,告诉他是觉尘的生死劫,十三年后方可打开!”
少女接过他递来的锦囊,也知道其中关联着莫大的天机,只是如此重要的东西,不知他为何提前交付了出去。
她心里打了一个结,默默收好锦囊,端正身姿,对东方无为拜了一下。
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就在这时候,东方无为却唤住了她:“等一下!”
“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吗?”少女恭敬看向身后的黑衣男子。
东方无为慢慢走近少女,在她心神不安的注视下,他信手拿起她腰上别着的玉箫,温柔道:“这只玉箫是有瑕疵的!”
转眼间,东方无为手中已经多了一只红色的箫,但看材质却不是玉,少女没有去接那只红色的箫。
在她印象中,这个男子还从未送过下属任何东西,一时踌躇。
东方无为温和地看着少女,露出一个笑容,道:“拿着吧!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少女接过饯别之礼,微微失神的时候,东方无为已经不在了,她抬头望着那轮浣月,几许茫然。
蓟北,雪国。
悠悠晨钟响起,他从晨梦中惊醒,满脸泪痕地望着头顶的“佛”字。
沉沉暮鼓稀落,他在悲伤中入梦,因他日日夜夜思念双亲的怀绪,那梦境也满是悲伤。
当他心情沉痛难抑的时候,他便会拉把椅子打开窗户,坐在窗边。
在这极寒极北之地,时常会有璀璨壮丽、千变万化的美丽光带滑过夜空,那些镶嵌在天幕的星辰,一闪一闪的,仿佛映出母亲蓝如宝石的美丽眼眸,父亲如醉清风的爽朗笑意,妹妹天真无邪的小脸。
一幕幕闪现,一幕幕隐没。
北极光神秘梦幻,入眼满天的星斗,他在呼啸的风雪中,痴痴地望着,数着。
一天一天,一夜一夜,星辰不见减少,那包珍贵的莲花糖却越来越少。
当他吃光了最后一颗糖仁,蜡纸包里只剩下一枚棱形的红色耳坠,也不知道它为何被放在糖仁里,他便将它视作爹爹的遗物,珍视对待。
后来,他找到了另一个缓解伤痛的方法,每当思亲之切时,便拿出那卷曲谱参研起来,显然曲谱要比经书上的梵文更加艰涩。
但越是艰涩难懂,反而勾起了他的兴趣,就像数星星一样,正因为数不清楚,他才一遍一遍的重而复始,若是数月亮,恐怕就没什么乐趣了。
晨钟,暮鼓,日复一日,仿佛永无止境。
他就这般聆听着晨钟暮鼓,沉浸在自己小小悲伤的世界里,渐渐习惯了黑暗的夜里,那门外呼啸的风雪声。
一转眼,旂岳已在天龙寺待了多日,听着清晨钟声,傍晚沉鼓,每一天都仿佛与昨日一模一样,从寺内不知名的地方每天准时响起。
他本就来自远避红尘俗世的小村落,慢慢回归了淡然无味的枯燥,每日里沉默寡言,只是怔怔出神,黯然度日。
幽幽岁月或长或短,本在人的心间静静流转,无声流逝。
这一夜,旂岳正在房中运气凝神,房中的木桌上摆着一个香炉,上面插着三枝细檀香,正飘起缕缕轻烟,飘散在空气之中。
也就在这个时候,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房间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人迈步走了进来。
旂岳向他看去,不禁怔了一下,来人是个年轻的小和尚,手里托着竹篮,上面盖着一块黄布,走进来却也没有向旂岳这边看来,而是直接走向房间中的桌子。
他把竹篮放在桌上,抖了抖僧袍上的积雪,这才对旂岳微微地笑了一下。
旂岳平日里也曾见过这个小和尚,他是归航的弟子,觉字辈中年纪最小的一人,只是从没有说过话。
今夜他冒雪前来,也不知是为了什么,只是觉得这小和尚笑容亲切,让他想起了御剑峰上的流云师叔和小师兄旂衡。
旂岳心中感怀,便缓了讶异的神色,露出一个稍微友善的微笑。
“岳师弟!看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小和尚一边说着,一边揭开了竹篮上的黄布。
旂岳睁大眼看去,只见竹篮中放着碗筷,屡屡热气腾腾,一股香气也随之飘了过来,待他看清楚时,不由目瞪口呆,那分明是条炖熟的鲑鱼啊!
天龙寺位处极北苦寒之地,任何农作物及植被都无法生长,只有一种名为“菩提子”的树木可以迎寒结果,其中蕴含纯阳之气,对僧人们修习九龙般若心经大有助益,是以被寺中僧人用来充饥果腹。
果实外表有坚壳,但果肉却似核桃般咀之无味,旂岳着实适应了好一段时间,才习惯了一日三餐的木薯“菩提子”。
此刻,旂岳看着那竹篮中装盛的鲑鱼,想起寺中的十二条清规戒律,讷讷道:“寺中明令不得食荤,这位师傅,你怎么可以私自烹饪鲑鱼?”
小和尚回头一笑,面上神情颇为天真清秀,摸了摸锃亮的脑袋,讪讪道:“没关系的!岳师弟非我寺中人,偶尔食荤,佛祖是不会怪罪的,你现在年纪尚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天天吃那菩提子呢?”
旂岳摇了摇头,虽然那鲑鱼的香气扑鼻而来,引得他口舌生津,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却还是推辞道:“岳既已身在佛门,就应该遵守佛门的规矩,若被归航师叔看到,他定会责罚我的!”
小和尚一边将鲑鱼端了出来,放在桌上,眨眨眼道:“我师傅睡得早,不会给他撞见的!”
旂岳见这位小师傅笑容和蔼,态度亲切,全没把自己当做外人,心里一阵温暖,接着又想到了什么:“可是,这样一来,你就杀生了啊!”
小和尚慢声细语地道:“有道是佛渡众生,这杀生其实也是对众生的超度,你且放心吃便是,若是佛祖怪罪了,所有罪孽皆由小僧来承担,无非就是多念几遍往生咒罢了!”
说着,他把热气喷喷的鲑鱼端了过来,道:“快来尝尝小僧的手艺,也不知合不合你的胃口!”
旂岳心里感动,又架不住飘香四溢的肉香,用力点了下头,诚挚道:“谢谢师兄!”
小和尚一愣,这孩子入寺多日以来,从不轻易近人,这一声“师兄”倒让他受宠若惊了,一种莫名的欣喜在心头滋生,忍不住问道:“你叫我什么?”
旂岳因为对这小和尚产生了好感,刚才也没有多想,只是下意识把他和旂衡联系在了一起,无意识地叫出句“师兄”。
此刻被他如此一问,旂岳顿时腼腆起来,低低地,再次叫出了一句:“师兄!”
小和尚这次却是目光深沉,定定地看着表情无措的旂岳,轻声道:“有你这声师兄,纵然被师傅责罚,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旂岳抬头望向小和尚,只见一抹淡淡的笑意挂着他唇边,像是久违了的亲切,在他心里悠悠地荡漾,连日来的阴霾,竟不觉间消去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