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组织部门还是对王一鸣这样的官员高看一眼的,毕竟是党多年重点培养的干部,人大代表当不成了,就安排个政协委员当当吧,所以莫名其妙地,王一鸣就成了全国政协委员,和那些明星、大款、艺术家一起参政议政了。几年下来,倒是认识了不少名人。
单凭开会来说,王一鸣觉得,做政协委员要比做人大代表舒服,为什么呢?因为做人大代表的,大部分是各级政府官员,从基层到中央,什么村长、乡长、县长、市长、省长,再加上一些国企领导,这都是组织部门管的干部,受党教育多年,发起言来,如出一辙,官话套话成堆,你说的和他说的一个样,说与不说一个样。参加这样的会议,听这些人讲话,别说是半月十几天了,就是一天,也是让人难受得不得了。
再一个就是,这些人绝大部分是官场上的老油条,他们整天盘算的就是如何巴结官比自己更大的官员,开这样的全国性大会,更是为他们结识职位更高的官员提供了机会,所以许多人就把这个一年一次的会议,当成了自己拉关系、走后门的好机会。
每到晚上,各个代表团主要领导的房间里,都是人来人往,各个市里的、厅局的主要领导,都要借机向省委领导汇报工作。各个县的领导,也要抽出时间,到市委书记和市长的房间坐一坐,以拉近彼此的距离,有的时候,还得送点稀罕的隐蔽的东西。通过这十几天的会议,大家在原来的基础上,关系更近了一层,以后回到各自的势力范围,会更加默契,你关照我,我关照你,大家成了一条线上的蚂蚱。
他们只是利用这个机会,千方百计结识自己想要结识的人,巩固自己的关系网,省里的想结识北京的,市里的想结识省里的,年年如此,把整个会议,弄成了名利场,俗气得不得了。
私下里和他们说话更是费劲,说套话说惯了,离开讲话稿,自己嘴里就说不出来人话了,还是假惺惺的,套话成堆,没有思想,没有观点,让人听了想吐,真是纳闷,这样的一批人,怎么能管理好这么大一个国家啊!
而参加政协会议就不一样了,这里汇集了各个行业的名流,专家学者一大堆,许多都是在全国有相当高的威望的,他们的发言,虽然有的老成,但每年都有人敢于打破禁忌,直言不讳,说一些别人不敢说的话,他们的观点虽然千差万别,但各人有各人的观点,有自己独特的表达方式,有自己的个人魅力,听他们发言,本身就是一个极大的享受。
在下面聊天更是带劲,这些人一旦打开了话匣子,不在台上作公开发言,更放荡不羁、更深刻、更尖锐,让人大开眼界,很受启发。和他们交往,也好交往,他们虽然是名流,但许多人都平易近人,不拘小节,非常好沟通,又没有臭架子,所以王一鸣参加这样的会议,觉得挺好的,开了眼界,又认识了一大批朋友。
那些文艺界的政协委员,更是一个亮点,别的不说,光是人家的长相、打扮,就给大会增光添彩。一大批帅男靓女,个个都是人尖子,他们的出现,非常吸引人的眼球。有的媒体议论说,这些人就是名气大,他们根本没有参政议政的能力,放在那里也是摆设,听说有的人,连提案都是找人操刀的。
王一鸣觉得,那说明人家好歹还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现在呆的圈子是自己不擅长的,自己干不好,找人代替,不出笑话,这也无可厚非嘛!
最关键的是,这些委员都是有一技之长的人,到了晚上,开起晚会来,人家个个是行家里手,随便唱一嗓子,都不得了。要是在外面开大型晚会,没有个十几二十万,人家是不轻易唱这一嗓子的。现在你一分钱不花,一个晚上,就可以听到看见这么多全国一流的艺术家表演,这在十几天的会议里,怎么说也是一件令人难忘的事情吧。
王一鸣开会这十几天,是秘书小龚过得最自由自在的日子。给大领导当秘书的,看着平常里忙得不得了,但一旦领导开起了这么长的会,那当秘书的,就自在了。
小龚现在已经明确下来了,关系正在办,准备调往西江省委办公厅。现在他又在北京,陪王一鸣开会。西江省里没有人知道他一天到晚干什么,也没有人敢过问,人家是王一鸣的秘书,也不归你管啊,王一鸣不说,他的秘书,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S部的办公厅,虽然小龚的关系还没有办走,但人家早晚都是要走的人,工资奖金虽然还是部里发着,但人家花的是国家的钱,和你任何一个人没有关系。你也管不着,人家是领导的秘书,部长不说话,谁也不会触这个霉头。
在机关混的人,谁都不是傻子,收拾小龚,就是收拾王一鸣,就是不给王一鸣面子,整个部里上千号人,没有一个人敢这样干。部长老田他犯不着为了这屁大的小事,就得罪王一鸣,多少钱哪,不就是一个人的工资奖金吗,都是国家的,截留下来,又进不了我老田的腰包一个子。还留下一个刻薄的恶名,在官场上,这也是让人忌讳的。
其他的司长、局长,给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得罪王一鸣这样的人,谁都知道,王一鸣前程远大,现在到了西江省,早晚不是省长就是省委书记,干上个三五年,说不定就升了,回来北京,就是平调,也是部长啊,要是万一回来了,还是做部长,那些当年敢于找麻烦的司长、局长们,不就惨死了。
所有大家心知肚明,对于王一鸣和他的秘书小龚,有什么事情,关照还来不及,私底下使绊子,这样的事情,是没有人敢干的。
小龚对于这个自然是熟悉的。他这些天,没有事情的时候就呆在家里,陪自己的老婆方小曼。儿子已经被外公外婆接走了,家里陡然只剩下两个人,想起刚刚三岁多的儿子,心里也是挂念得不得了。
特别是小曼,忙起来还好,不想儿子了,但晚上下班,没有了事情,就想孩子,嘴里一个劲地唠叨,和孩子分别,自己受不了。小龚心里也想儿子,也被她说得动心了,就说:“天南地北的,一家人分成了三个地方,要不算了,我就不去西江了,呆在部里,还做我的小处长得了。”
小曼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说:“不行,你不能半途而废,前程要紧,你离开王书记,就什么也不是了,一个小处长,呆在部里,也没有几个人看得起你。一个男人没有事业,在当今的社会里是不行的。我不能因为这个拖你后腿。”
两口子长吁短叹,只能通过电话,听听自己儿子的声音,缓解一下思念之苦。
会议结束,回到西江省里,生活又恢复了常态。
先是开会,传达全国两会的会议精神,还是在省委礼堂,全省各个市的市委书记和市长,各个厅局的一把手和那些离退休的老干部们,全体出动,把整个大礼堂,坐得满满的。大院子里停满了车子,有的厅级干部,车子都没地方放,只好把司机打发走,等会议结束时再来接。
新奥迪买回来了,王一鸣回到西江,开会的时候,就坐上了自己的新车子。
等小龚为他打开车门,王一鸣走出来的时候,他看到那些厅局长们,都热情地围过来,向他握手问好。眼里流露出的是讨好羡慕的表情。
王一鸣看那些厅局长们,有的都比自己大十几岁了,花白的头发,臃肿的身材,有的人脸上黑斑一大块一大块,皱纹多得像核桃皮一样,一个个都是风烛残年的样子,但为了当官,还在这里趋近逢迎,对于王一鸣这样比他们大得多的省委领导,不住地嘘寒问暖。
这就是官场,不论年龄,不论资历,只看你的实际的官位大小。官大一级,就可以摆谱,就有人来巴结、逢迎。
开了一个上午这样的传达会,杨春风讲话、刘放明讲话、政协主席老姜讲话,王一鸣主持。
大家把中央领导对西江省的评价、关怀,从各自的角度,向在座的干部,传达了一遍又一遍,总之,一句话,中央领导对西江省这几年所取得的成绩是充分肯定的,对大家的工作,是非常满意的,希望大家再接再厉,把今天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维护好,发展好,万众一心,众志成城,争取再上一个新台阶。
王一鸣坐在主席台上,听他们讲着这些重复多次的话,脑子里突然起了一个念头,他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生活,虽然当上这个级别的领导干部了,但一天一天,干的都是什么工作呢?
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开会、开会、传达文件、贯彻文件、批示文件、下发文件,除了文件,还是文件,那铺天盖地的纸张,堆积如山的文件。文山会海,一点不假。一个人的大好年华,都消磨在这些没完没了的文件里了。
现在当领导的,谁不是在文山会海中度过的呢?整个国家,从中央到地方,离开了会议和文件,似乎整个国家机器,都要失灵了。真不知道中国古代没有纸张的时候,我们的古人是怎样组织这个国家的。他们怎么开会,怎么传达上级的指示精神,怎么贯彻落实。没有文山会海,我们的国家不是照样运行了几千年吗!
现在当领导的,好像离开了开会,就不知道怎样生存了。陷在文山会海里不能自拔,谁都知道,这样干不好,没有效率,浪费时间,但谁都不能免俗,找不到破解的办法。
王一鸣思忖了一下,这些年自己有多少时间,是消耗在这无边无际的会议和文件上的,自己没办法算得清楚,可以这样说吧,伴随着自己成长的,就是这没完没了的会议和文件,从当小秘书做起,自己就和它们打不完的交道。现在当了大领导,负担不是减轻了,而是更加沉重了。
会议开了一上午,坐在那里对着录像的镜头,腰又不能来回晃,真是折磨人。王一鸣看看台下,那些年纪大的老干部,早就溃不成军了,一个个歪着头,靠着沙发后背上,有的竟然鼾声如雷,旁边的人一发现,连忙拍拍他们的肩膀叫醒他,怕影响了会议的气氛。但这些人都是年纪大、退了休的老干部,身体老了,经不住这么长时间的会议,偶尔打个瞌睡,也有情可原。王一鸣看到,杨春风虽然眉头皱了皱,但鉴于都是老干部,就没有说什么。要是换了别的场合,都是在职的干部参加会议,估计处理的结果就不一样了,那些打瞌睡上了镜头的干部,说不定自己的乌纱帽都会丢,如果你自己撞到了枪口上,只能是该你倒霉了。
快到12点的时候,终于散会了。王一鸣先到自己办公室躺了十几分钟,养了养神,才叫上小龚,回西江宾馆吃午饭。
路上,小龚给小陆打了电话,说领导要回去吃饭,让他们准备点东西。
到了宾馆,看到小陆已经等在那里了,打开一个专门的包厢,把王一鸣和小龚让进去,问了王一鸣今天想吃些什么。
王一鸣说:“炒个青菜,主食来点饺子就行了,其他的随便。”
小龚了解王一鸣的口味,拿过菜单,又随便加了几个菜,要了一个汤,于是两个人看着电视,对付了一顿饭。
下午去了办公室,游金平拿来几个文件,要王一鸣签发。顺便又问了问,看最近几天有没有时间,党校的副校长老梁来几次电话了,想邀请书记到党校那里看一看。
王一鸣看签发了文件后,自己在办公室里也没有什么事情了,就对游金平说:“你打电话告诉老梁,我这就去,反正下午没什么事情了。”
游金平一听,说:“那好,那好,晚上正好可以在那里吃饭,他向我提几次了,想请王书记吃顿饭,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王书记有时间。”
王一鸣想了想,说:“行,就今天晚上吧,最好他们班子成员都到,我也认识认识大家。”
王一鸣知道,自己担任党校校长的文件已经下发了,从名义上来说,自己就是省委党校的一把手,这个老梁梁跃进,就是自己的副手,但具体主持工作,党校那一大摊子事情,都还要仰仗这个人。虽然目前还不知道他的背景,但既然他能当上党校的常务副校长,那绝对也是不一般的人物,至少在省委书记杨春风那里,是说得上话的。
王一鸣看了组织部长秦大龙给自己送来的全省厅级以上干部的花名册,知道这个梁跃进,今年56岁了,原来是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杨春风做了省委书记后,前两年才把他调到这个位子上的。
你别看都是正厅级的位子,这个党校的常务副校长,比着光当个副部长,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副部长部里有四五个,手里不管钱,也不管人,什么都是一把手说了算,你就是请个客,花了几千块钱,没有由头,部长不答应,你连报销的权力都没有,乖乖地自己掏腰包。
但当了这个党校的常务副校长,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说是副校长,由于一把手都是副书记兼任的,他们根本就不到党校具体办公,所有的事情几乎都是常务副校长说了算。进什么人,花多少钱,自己签字就行了。每年党校的经费,杂七杂八的,都有几千万,养着上百位老师和勤杂人员,有自己的宾馆、饭店,临街还有上百间的门面房,一间房子,一年都可以收一两万的房租,所以这个副校长,在省城里,谁都知道是个肥缺,比当那个副部长,简直舒服死了。
原来管党校的,是省委副书记周广生,这个人和老梁本来就熟悉,周广生做过省委组织部的部长,当年老梁就是在他的手下干过五六年的处长。老梁提拔副厅级,还是周广生推荐的。周广生当了省委副书记,老梁也顺理成章做了省委组织部的副部长。
到杨春风来的时候,前任的党校常务副校长年纪大了,要退休了,杨春风让周广生提出个人选,因为党校毕竟归周广生管,杨春风刚来到西江省,两眼一抹黑,也不认识什么人,只能是征求各个副手的意见,一来显得有胸怀,有气度,二来也让各个副书记们知道书记对自己是信任的,自己仍然是有职有权,说话算数,出去也有面子,对杨春风开展工作,也会支持些。
这是杨春风的高明之处,他一个人刚来,摸不清情况,又不能树敌过多,只能是采取这样的方略,先稳扎稳打,站稳脚跟,等情况熟悉了,不满意的人选,再调整位置,反正来日方长,自己是一把手,回旋的余地大着呢。
老梁这个人,是个老机关了,长期在组织部门工作,练就了一副标准的组织部门干部的样子,在人前的时候,不苟言笑,连走路的样子,也是静悄悄的,像是搞地下工作的。
其实这个人内心里可精明了,什么事情,都是盘算了一遍又一遍,拿不准的事情,他是轻易不开口说话的。
他现在想的就是平平安安地干到退休,把最后的这几年混完,该吃的吃点,该玩的玩点,该挥霍的挥霍点,在官场上混了一辈子了,临到退休,才捞到这个有职有权的位子,手里有大把的钱可以花,再不捞,等退了休就没有机会了。
他现在琢磨的是怎么样大干一场,把党校这个地皮盘出去卖掉,弄一大把钱,然后说服省委领导同意迁建新的校址,这一折腾,光是土建工程项目,就是几个亿的工程,加上买设备的事情,就是干完这一个项目,自己这一辈子都有花不完的钱了。
通过他这些年的运作,上上下下都基本打通了关节。省委常委会已经开会研究过了,杨春风书记最后拍板,党校迁建这件事,已经是没有异议了。下面就是如何运作,这个是关键问题。原来周广生管这个事情时好办,自己和他是多年的关系,都是本地人,有什么都好商量,大不了是你好我好,大家利益均沾,都发财,都捞一点。可现在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了个王一鸣,对于这个从天而降的省委副书记,自己的顶头上司,梁跃进觉得有点头痛,自己和他没有任何渊源,不知道好不好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