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海,不周山,彻骨严寒。
“慕雪,我要走了。”
女子眉间紧锁,一袭白衣立于冰川之前。
她已是大人模样,百年来,一袭白衣不改,但那容貌,已是倾国倾城的美丽。
他永远忘不了,七年前,她刚满百岁,化为少女模样时,站在他的面前,笑魇如花。她抚摸着自己流瀑的长发,在冰镜前翩翩起舞。那一天,不周山下起了温暖的鹅毛雪花,她就这样起舞着,雪白的衣袂在雪中飘扬,仿佛时刻会融入雪花,随风飘去。
“走……真的吗?”慕雪心中一颤。
“该来的,终是要来的。”他喃喃着。
“我要找到解救之法。摧毁魔珠后,我会回来找你的,慕雪。”
她轻轻的喊他的名字,如初见时那样。
百年前,奢比尸送她她来到这时,只是一个稚嫩的孩子,面容宁静美好,如不周山黑夜中亮起的星河。但她的眼眸中,却多了一分同龄人没有的杀气和戒备。
她被送于这里。一个小女孩,虽然是冰龛仙族的后裔,但因为生来是巫女,便注定得不到寻常人的亲情,只能远离人神,终身为摆脱魔珠的控制而挣扎,直到烟消云散,化入魔珠之中。
说到慕雪,他是不周山上唯一的一个雪妖。他已在不周山千年,没有人知道他为何来此,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当他见到这个女子时,心中空白一片,是怜悯,还是什么,他不清楚自己此时的情感。他心怀戒备,只好静观其变。
她的话很少,当面对不周山的黑夜时,她蜷缩在角落里。风雪在长年飘雪的不周山上变得如刀锋般彻骨。她并不知道躲,更不知道如何去躲。雪花落在她素白的衣袂,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
雪花,好美。可是,冷从四面八方袭来。她不知所措。
而慕雪,就站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瞩望。
这时,一片结界从她的身边展开,寒冷渐渐消失了。
一阵清灵好听的声音传来,“用灵气铺展开来,便会抵御风寒,你来试试。”
梦月抬起头,一张温暖美丽的脸庞映入她的眼帘。她从未见过如此美好的脸,眸中闪烁着温暖幽蓝的光,笑容如沽海东方最美的圣光,胜过她在冰龛宫殿里见过的任何上神。
他对她微笑。他不知为何,面对她,他的戒备全无。
她勾起中指,凝心在身边聚集灵气。慢慢地,淡紫色的结界蔓延开来。他会心一笑。
当他转身离开时,她忽然站了起来,对他喊:“喂!你不要走,教我仙法吧!”
慕雪回眸一笑,“我不叫做‘喂’。我生自不周寒雪,自诩慕雪。”
“好,慕雪,你不要走,教我仙法吧!”
他转过身,向她走来。他在她面前蹲下来,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开。
“我是妖,怎会仙法?还有,你身为巫女,与万物生生相克,仙法只会反噬你的灵气,你定要自寻死路吗?。”
“那我该怎么办?慕雪…”
她喊他的名字时,双眼充满了绝望的曜黑,而那其中闪烁的一丝亮光,便是他带予她的希望。
这一刻,他的防御全部瓦解了。她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的脑中一亮,隐藏在心中千年的黑暗,竟有了一丝圣光。那片黑暗压得他毫无喘息的机会,但她的出现,撬开了他的心房,一袭光亮扑来。他要帮她,哪怕她是巫女,哪怕她会被魔珠控制,哪怕她会被整个仙族厌弃。他的眼底一片幽蓝,如静静的湖泊。
“巫女的巫术强于任何妖术。小姑娘,世间一时只存在一个巫女,这是定律。你只能自己修行,而我只能加指点。因为,你会比我强,比沽海中任何妖都要强。你会超越妖界。你的力量源于魔珠,那颗可毁人间,可灭地狱的恶念之珠。”
“我知道。”她满目淡然。
“那颗珠子,我会毁掉它的。”
她的目光坚定。从她宁静美好的面容中,他看到了锋利的光。
“好,我帮你。”
慕雪答应了她。那一刻,他便注定了与世间牵连了某种关系。他不再会是那个隐秘千年的雪妖了。
此后,不周山上多了一个一袭白衣,苦练法术的女孩,她的身边,是一个同样一袭白衣,神情淡然的男子。他的嘴角轻扬,泛起一抹微笑,犹如漫天飞雪中最美丽的一片。
不知从何时起,梦月,梦月这个女子在慕雪被冰封千年的心里扎下了牢固的根系。慕雪的命运也注定和梦月,和魔珠牵连,如千年前那般,千丝万缕。
转眼,百年。
沽海,冰龛族。
“父君。”
一个素衣女子站在冰龛宫殿中,面若冰霜,她的眸底曜黑,深不见底。她微微颔首,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直视着君王,面容淡漠得,如冰山上层的白雪。
“一百年了,月儿已是风华绝代的女子。”
帝君温和地注视着她,眼底说不出的深邃。
“月儿,你生来是巫女,与仙族相克。父君禁锢了你的巫术,送你去国城之外,你定是心怀怨恨吧。你可知,父君都是为了你?”
众仙眼中,冰龛帝君宅心仁厚,对于身为巫女的女儿,于心不忍。可是,此中那些不能言表的情感,让梦月心中甚是不安。
女子睫毛微颤。国城之外?那座冰雪覆盖的不周山,百年凛冽的寒风,在无人问津的上古雪山,练就了她极寒的心质。她自生下起便注定了远离族人的命运,如今天下危机,那个所谓的父君却召她回来。怨恨?她该怨恨谁呢?是父君的冷漠无情,还是命运恶意的嘲弄呢?
她对父君的热情在不周山千年的冰雪下,已消磨殆尽。她一阵冷笑。
“儿臣自然知晓。父君乃是冰龛之尊,掌握着世间命数,怎可因为一个被邪灵诅咒的女子而动摇了意念呢?”
帝君点点头。
“你身为冰龛公主,理当有如此修为。”
帝君脸上的温情瞬时收起。
“那么,父君交予你的任务,你自当履行,毫无怨念了?”
“儿臣怎敢心怀怨恨?自上古以来,巫女始祖吸天下之恶灵,铸魔珠,祸沽海,巫术便被视为妖术。而巫女,更是因其取气于恶灵,终有一日,会被魔珠吞噬。儿臣命运已定,接近人神只会增了心智被吞噬的速度。父君此为,何过之有?儿臣能协助冰龛,权当是赎罪的机会了。”
梦月面容清冷,眼底深邃。一字一句,冰冷彻骨,让人生畏。
帝君笑了,“既然如此,父君吩咐,月儿定当尽力而为了?”
女子微微一笑。
“自然。儿臣自会抵上性命而为之。”
“那么父君命你去寻找上古仙气之岛,释放沽海枯竭的仙气,制止这场灾难。而那座岛上亦可寻让你摆脱巫女命运的轮回之法。”
“好。”
的确,此中包含利用。如若是百年前,她还会相信帝君眸中闪过的温情,而如今,她已经明白,自己只不过是帝君留置在沽海的一枚棋子罢了。但是,她真的会放任他人把控自己的命运吗?不会,绝对不会。自己唯一的亲人也不可以,那颗让天下苍生畏惧的魔珠也不可以!
帝君要借用她的巫术,定是与魔珠有关。一个巫女消亡,下一个巫女就会诞生。世世代代,巫女与魔珠生生相克,巫女取气于魔珠得以生存,而魔珠利用巫女与世间相连,汲取恶念,不断扩张。她恨透了自己的身份。她本可以感受父母兄妹的疼爱,甚至是一国公主的威严。但生为巫女,她便要面对世人恐惧的目光,和诸位上神满目的杀气。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而父君掌握着魔珠,也就控制着她的生命。父君把她当做工具,并谨慎利用。看来,除了不周山上的冰妖慕雪,再没有任何人对她友好,对她微笑了。
说到慕雪,梦月微微一笑。
她安静地走出大殿,在众仙惊愕和怨恨的目光中,她走了出去。
殿外,一位白衣女子娟娟走来,她步履端庄,从她素白的娟衣和幽深的眼眸中,看不出丝毫的妖异之气。她的脚步轻缓,不曾露出半分灵气。她的长发随风飘动,拂过黯然而美丽的面庞,伴随着素白的衣袂,静静飘扬,令人看得如痴如醉。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的归来,即将改变沽海沉寂千年的规律。
她停驻脚步,望向天空中的星河,幽风拂面而来,素白的衣襟在风中飘荡。此刻,宫殿寂静无声,只有檐角的风铃在叮咛叮咛。
她远望星河之北,远处的沽海之巅,一片幽黑的邪气蔓延开来。亦有邪气有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飞向沽海之巅。那里,是封印魔珠的地方。
帝君亦望着天穹中的邪气,眉间紧锁。
“吩咐古阁茶仙,将那幅残卷交给她吧。”
“是。”
帝君紧闭双目,面容冷漠。魔珠注定会再次现世,沽海乃至人间,都会面临着灾难。此刻,他的脑海中浮现的确是一个温柔女子的面容,她绝代风华,一袭雍容华贵的仙袍站在他面前,温柔地对着他微笑。
这个女子,已消失千年,而如今,为何再次浮现于他的脑海?
沽海劫难在即,梦月,这个被命运诅咒的女子,她生来就注定与魔珠相克而相息,她会给沽海带来怎样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