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寝楼出来，看看表还不到4点，火车还早。记得李老师让他顶替中文系学生踢球来，顶替怕不合适，不妨过去看看。
体育场北侧，一东一西聚集了两大群学生啦啦队，都打着横幅，敲着锣鼓，大嚷大叫。场上比赛正在进行：中文系已经丢了一球，整体形势也被动，被历史系压在半场里，没有反击之力。
余悦君站在场边看球，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把，是中午碰上的那个学生干部，“姚部长”：“李老师说你来踢球，你怎么光看热闹！快跟我换衣服去！”
不由分说，拉到宿舍楼厕所，给他换了一身比赛行头：一套蓝色的“12”号新运动衣裤，一双黑足球鞋。回来的时候，上半场已经结束，中文系零比一落后。趁着中场休息，余悦君上去热了热身；下半场比赛开始时，就被派到了锋线上。
锋线上的十二号却拿不到球。中文系的中场偏软，球很难过半场；大脚开过来几回，也不是找他的——队友们不熟悉他，缺乏信任。边锋十二号事实上成了靠边站，而在他站到十分钟的时候，历史系又进了一个。
中文系队员们近乎崩溃，场外的啦啦队也偃旗息鼓，一些男生骂骂咧咧地开始退场。历史系那边则是一片沸腾，年级长已经派人去饭店订桌，预备晋级决赛的庆祝晚宴了。
不过，这位年级长可能高兴得早了一点。中文系丢球后没几分钟，靠边站的十二号很突兀的一个启动，从对方后卫脚下断下皮球，晃了两晃，鬼使神差地就把皮球捅进了网子里。进球的瞬间，场上场下很多人都没注意，没太看清楚。
场外中文系的锣鼓家什又响了，啦啦队员们也打起了精神。进过球的十二号，顺理成章地得到队友的支持，他不失时机地秀了几回盘带和传球脚法，在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中，“靠边站”就成了“球星”。
成为“球星”的十二号趁机抢夺话语权，开始指指点点吆喝队友。他还和一个队员换了位置，把自己从边锋改到中场。于是“球星”又成了球队绝对的“核心”“领袖”，可以随心所欲地指挥队伍了。
有了“核心”“领袖”，中文系心气暴涨，场上形势随之逆转。“领袖”今天的状态好得出奇，一次次突破传球制造杀机。害得历史系的几个后卫连连出错，居然在一次解围中摆了乌龙，把皮球顶进了自家大门，比分追平了！
场上气氛越发火爆，观众也越来越多，“领袖”出尽了风头。有些遗憾的是，场外的啦啦队员叫不上他的名字，而只能喊他的球衣号码：“十二号——加油！十二号——加油！”
十二号不辜负众人抬爱，场上跑出了十二分气力，和队友跑出许多默契的配合来。临近终场，几次精准的分球穿插之后，他又踢出了一记“准倒勾”——门前凌空抽射，比分三比二逆转了！
中文系啦啦队近乎疯狂，有个女生擅自篡改加油口号，在一次呐喊的顿挫间歇里突兀地尖叫：“十二号——我爱你——！”
中文系的人开心了，历史系的不干了。师大踢球好的就那么几个，平常大家总在一起玩，谁不知道谁啊？今天突然冒出这么一位。起初他不显山露水，都还没太在意；待他进了球，而自己又一而再地被他的盘带戏耍时，就有些恼了：“这小子是哪个班的？怎么以前没见过！”“这小子的活儿跟体育系那个九号差不多，可速度更快！”“估摸是从外边找的，搞不好还是他妈职业的！”
这种质疑声很快漫延到场下，并随着场上比分的变化愈演愈烈。
到比赛结束的哨音一响，历史系的人立即就把这个十二号围住了。
“你是毕业班的吗？”
“是。”十二号犹豫了一下，说。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你是这个学校的？”
终归是心虚，余悦君老实交代：“我，是自考的。”
“我说嘛！原来是外援啊！”
“什么外援，是来蒙事的！”
有人嚷着向裁判投诉：“中文系作弊，比赛结果不算数！”
中文系的人一看，自己的“球星”被对方围住了，也一窝蜂冲过来：“干什么！干什么！输不起啊？！”
“什么输不起，你们作弊！”
“就是输不起！”
“作弊！”
“输不起！”
……
两拨人闹闹嚷嚷吵成了一团，三个学生裁判也分拆不开。中文系辅导员李老师挤进来：“我给大家解释一下，这个十二号，是师大中文系的本科自考生，今天答辩来的，他会跟你们同时毕业，他的毕业证上也会盖上师大的章；所以，他也是我们中文系的毕业生啊！”
这话，一时把历史系的人噎住了。可还是觉得哪个地方不对劲。“操，自考生也来充数，那我到大街上随便划拉一个，就当是历史系的来踢球，能行吗？！”有人异议道。
这话破绽太明显，也立即遭到了中文系的反击：“那你去划拉啊，历史系的，本科自考生。”“还得是今年毕业的……”“你们现在就上大街上划拉，划拉来了，咱们接着再踢！”
“算了，别说气话了，就这小子的技术和速度，还真不好划拉！”一个历史系的队员气馁道。
但历史系就是历史系，讲究实证精神：“不对，不对，你们说他是中文自考的，他就是呀？你们得拿证据来！”
这话有点意思，历史系同人们一派声地反弹：“是啊，没有证据，就是作弊！”“就是作弊！”
余悦君已经后悔，没事找事，来滥竽充数踢什么足球；可忍不住还要再分辩两句：“我是中文自考的，我有准考证，还有结业证！”下意识地摸口袋，“现在，没带在身上……”
“还是的啊！我就不相信会那么巧：又是中文自考的，又是今年毕业的，又是今天来答辩的——你就忽悠吧你！”
“你们怎么能这样说话呢？要是不信的话，可以去查啊，这都有档案的！”李老师大声说。事态超出了预料，她也忍不住动气了；但明显底气不足——有没有档案、档案在哪儿她也不清楚。
“那有什么用，老师带头作弊，怎么查？”“是啊，老师带头作弊！”“作弊——！”一个高个子男生两手拢成个喇叭拉着长音朝路北的宿舍楼那边喊：“哎——中文系作弊哎——丢人哎——”
“是输不起！”“作弊！”“输不起！”“作弊！”……
双方像斗鸡一样，又开始对掐。
人群后面传出一个声音：“大家别吵了，他是中文自考生。”声音不大，却清脆悦耳，很熟悉，很有穿透力。历史系同学回头来看，是本系的丁玉萍。
丁玉萍没去师范学校。这天一大早，她去市电视台接受一个招聘记者的面试，下午快4点了才回来，都没顾上回宿舍，直接跑来看比赛。
别的女生都疯嚷着给自己球队加油，她却只是默默地看着，安静得像尊塑像一样。她一眼就认出了场上的那个十二号，那个身影那个飘逸的带球动作是那么熟悉。他又来了。他怎么来了呢？还到了球场上？
“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啊？”“他是你什么人？”……
丁玉萍挤到前面来，拉着余悦君向大家介绍：“他是我老乡，也是我中师同学，叫余悦君，他确实是中文自考的。”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语。
“算了，算了。”“输就输了，又不赢钱。”“走吧走吧，就是玩儿嘛！”
人群在慢慢地散去。历史系的几个女生，过来拉着丁玉萍的手，道：“你同学太帅了，你应该拉过来帮咱们踢啊！”“年级长说，输了球咱也照样聚，老地方，老规矩，AA制，你早点过来！”说完也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