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听得见窗外的风声,屋外的风凛冽如刀,屋内的风柔情似水。屋外的月千年如一,屋内的人孤单依旧,两颗孤寂的心紧紧相偎相依,怦怦的心跳之声在说着我们的誓言。
他栗色的发缠绕着我墨色的发,这便是老人们口中的结发。原来是我的青丝连着你的青丝,一路疯长,绵绵长恨无绝期。
清晨不见阳光,却能够清晰的看见床头安然卧着的艾青松石钗。
昨夜星辰不见,昨夜风如旧,昨夜宛若飘忽的幻梦一场。
我一袭玉色的冬装,上面绣着精致的蓝色睡莲,这是黎国王族才能使用的图案。
他手执着送我的梳子,温柔的为我挽着发。他将我的发尽数挽起,艾青松石钗贯穿而过。我凝视镜中梳着兰国男子发式的我,有些诧异,疑惑的看着镜中他清澈的眼眸。
他浅笑着说:“苍儿梳男子的发式,比女子多了几分英气,比男子多了风柔情,最是美了!”
我听着他温柔的话语,心里暖暖的软软的,真希望就这样一辈子。回他一抹由心而发的笑容。无比坚定的说着:“从今日起,我云水白苍便是拓跋长涉的妻子,是黎国的小王后。我的命运就和你的命运连在了一起了,你的恨就是我的恨,你的国就是我的国!”
他在我额上印下一吻,声音清润:“傻瓜,只要我拓跋长涉还活着,就不会让你受伤,让你怀恨,你只需要快快乐乐的活着,懂吗?”
我笑:“我要千里的烽火,南国的荔枝,你可给的?”
我在他的眼里看见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宠溺,缥缈如同他似笑非笑的唇,缓缓的闭合:“天上的星辰日月,地上的万里河山,只要你想,上穷碧落下黄泉,我都会为你寻来!”
我笑着倒在他的怀里,眼里氤氲一层雾气,认真的说:“那我要做霸王的虞姬!”
他将我揽的更紧,好像下一瞬我就要消失不见了一样,说的斩钉截铁:“不要!”
“为什么?”我有些疑惑,抬头凝着他明亮的眼眸。
他说,说的却是我从未听过的见解:“若不是虞姬先弃项羽而去,项羽怎么会心无所恋的自刎乌江呢?”
世人或赞扬霸王宁为玉碎的气节,或惋惜一代英雄悲惨的结局,或批评项羽不能卧薪尝胆。可是他却说是虞姬的原因,四面楚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最爱的人都不相信能够反败为胜。最爱的人都失去了,还要那多娇的江山做什么呢?还有谁能与我一齐欣赏大好的河山呢?
我不禁在想,若不是心有所感,有谁能够看得见神勇霸王的脆弱与孤寂悲伤。如若不是当初云霭弃他而去,怎么会让他心无所恋,以致于新伤叠旧伤。
我揽紧了他,忽然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从心中腾然升出,我一字一顿无比认真的说着我的誓言:“拓跋长涉,你惨了!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管前面是什么,这一辈子我都要缠着你,死也不会放开你的手的!”
听我这么说,他轻轻的放开我,拉起我的手。他的手很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一看就充满了力量,让人的心满满的不再彷徨,不再四处张望。而我的手和他比起来就显得小多了,只有他半个手掌的大小。
他轻轻的笑着,低喃道:“真小!”
我也不甘示弱,回嘴道:“真大!”
他爽笑几声,十根指头,一根一根的与我的交叉相扣。兀自说着:“丫头,知道什么叫做执吗?”
“嗯?什么执?”他说的话总是稀奇古怪的,我总是反应不过来。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执’!”他盯着我们十指交握的手,不疾不徐的说着。
我心下一愣,缓缓出声:“知道啊,怎么了?”
“这才是真正的‘执’,不光是说紧紧的相互交握的双手,还是一生不变的执着,一生不移的执念,几生几世痴心不改的执拗,明知情酒一杯带毒,还心甘情愿饮下的执迷不悟!”他的视线从手上移到我的眸间,我看的见他那可以毁天灭地的柔情,他的眼角,他的眉梢,都攀着暖暖的柔情,心早就沦陷,只是在这一刻更加坚定的认为,被他爱着的人儿,不用画扇,不用捕萤,不用悲唱一首长门怨。
他声音如玉遗落,道的是:“我的墨朵!”
我泪雨倾泻而下,哽咽的说的是:“桀月!”
初见他时,他矫捷宛如天上的战神,可是我明白,他更像是独自拜月的弃子,被世界遗忘在这个偏僻落败的一角,独自舐伤,暗饮悲怆!
我知道,我自始至终都知道,他是真正的狼王。那个月圆之夜,那个颠倒众生的风神少年,那个岁月不侵的痴情圣种,那个无与伦比的桀月。那个我爱的人,那个刻在我的心上,融进我的骨血的人,我从来都知道,他便是我的另一种生命。
是的,生命,他点燃了我内心深处的火焰,给我梦里心里最渴望的人生,再也没有那样的一刻,我可以活的如此真实,如此恣意,如此的……
我与他相携而出,并排而立,站在王殿之前的祭月坛上。
今夜便是我和他的婚礼。
没有铺天盖地妖冶的红色,没有喜气洋洋宾客错落,没有嬉闹喧哗,有的只是那轮亘古孤凄的圆月,那遍地散落的银辉,铺上一层薄薄的冷霜。
不过一点儿也不会凄凉悲伤,因为他玉色的衣袍上绣着琥珀的狼眼,狠绝中带着戚戚,无畏中含着多情,那本就是属于他的眼睛。那眼睛里泄出来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的目光,让我不禁的在想,原来还有事物比今晚的月光还要迷人。
我同样玉色衣衫上开遍了蓝色睡莲。蓝色睡莲,澄净而高贵,留于俗世却不染纤尘,是黎国的国花。
残箫站在祭坛边上,腰间挂着他那永远不再吹起的玉箫,玄黑色的衣衫同样绣着黎国图腾,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今天他是我们的证婚人。
“新人拜月,自此相携相守,与天地共长久!”残箫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在风中打着转儿,缓缓下落。
我们相视而笑,无比虔诚的匍匐在地,对月长拜,期许着最美好的愿望。
“新人对饮,自此不离不弃,同岁月论输赢!”残箫的声音再次响起,飘散在冬日的沉寂里,甘冽似酒。
我转身,手执琥珀玉杯迎上他回望的目光,一眼千年,人海茫茫我们辗转相逢的苦甜,天地悠悠我们回眸邂逅的悲喜,仿若多少年前天人执笔写好的相遇,无论什么结局都不再重要。
他浅笑着脉脉的语:“苍儿,如今的我是待罪的劫匪,你跟着我便是要终生的漂泊,你果真愿意?如果你反悔,我……”
我一饮而尽,饮下了他未说完的话,笑着望他,不语。
还好,这一回不是美人酿,不浓不烈,不会醉的人喘不过气,我还能看清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情愫和坚定,他一饮而尽的模样是风神俊秀的,亦是豪情霸道的,我想他永远我高贵的狼王。
“新人拜谢黎民不弃养育信任之恩!”这是黎国特有的仪式,黎国的每一任国王都明白,他们所有的富贵权力都是仰仗着黎国淳朴善良的人民。所以黎国王族大婚要加上这样一个拜谢的仪式。
听栖陌说,本来这个形式是最宏大的一个,以前她的几个兄长大婚的时候,先要拜谢几大家族的族长,然后又要拜谢几大家族选出来的代表各族的一位少男和一位少女,感谢他们让这个国家昌盛兴旺。最后,由年岁最大,婚姻幸福美满的两位老者上前祝福,希望每一对新人都能像他们一样婚姻美满,相守白头。
可是如今景况不同,整个狼王谷上上下下也不过五百多人,有几个大家族已经后继无人了,所以只能有一句简单的拜谢。虽然只有一句简单的话,但是我能够感受到暖暖的气流在我的周身流荡,让这个清冷的夜点燃了融融灯火绚烂无边。这是源于百姓的爱戴,百姓的信任,百姓的祝福。
那一刻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不仅仅是因为我嫁给了眼前的这个男人,更是因为我第一次找到了属于我云水白苍自己的责任与使命。
黎国男子成婚还有一个羁发的仪式,妻子都要为丈夫系上一条额带,以示箍住他的人,他的心,永永远远不得逃离。我微笑着为他系上了一条简单的玉色额带,衬的他两道剑眉更加英挺,让他那在风中张扬的长发,有了第一道不深不浅的牵绊。
接下来还有一个牵红线的仪式。我只见他抽出血月,冰冷的匕首闪着月一般的光晕,让人想到故事里月刀,那是上天赐给狼王的武器。血月从他的腕间划过,殷红的血液汨汨流出,鲜红如最娇艳的花朵,花朵破落绽放在一条如血的石榴石手链上,血液与石头凝结宛若一物。
全然不顾伤口还有血液渗出,他拉起我的左手,为我戴上了那独一无二的手链。冰凉的石头带着他血液的温热,空气隐隐的透着几分血液的腥涩。
腕底红线何物做?我的血液凝结成你带在手上的链儿。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牵红线,这爱的誓言竟如此的让人心颤,我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的落着,风将它吹干,留下淡淡的印痕。
他握紧我的双手,那是他口里说过的执,他的声音蛊惑人心,他说:“自此你我红线相连,终身牵绊!”
好一个终生牵绊,我望着那在风中静默的血月,沾染着他的血液凝结宛若一粒粒美丽的石榴石。上前,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手法,在同样的地方划了下去,原来是那么那么的疼,我不禁皱紧了眉头,却在嘴角抹开了一朵娇柔的花,笑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