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锥心的疼,陷入长长的沉默。
春芽拿着伞出去了。
阴雨绵绵,今年的梅雨来的有些迟。
我凄然回头,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找,能找到什么呢?看不见,终是看不见,他在雨里头独望。
晚上,衾寒被凉,睡不着觉。
我摸摸索索的爬到窗户前,用力推开,想要张望月亮。
可是,我怎么忘了,今晚没有月亮,我没有眼睛。
苦笑着倚着窗框,晚风拂来,贴上冰凉的肌肤,静谧而美好。
忽而有踽梅的味道飘来,微醺。
“哪儿来的踽梅?”我懒懒的笑问,酒不醉人人自醉。
酒味越来越浓,原来是有人递过来的酒壶。我毫不客气的一把接过,仰头就往肚里灌,胃里火辣辣的烧了起来。
远处有人弹琴,情切。
“琴声张扬情一字,春花凋落,残秋初来,无人和歌时!”我痴痴的笑,醉了,真的醉了。
“月下漂泊酒无味,此岸风声,彼岸花开,相思错落泪!”有人在窗外作答。
我笑的更欢了:“好,说得好,好一句相思错落泪!无情不似多情苦,这人啊,就不该动情,太苦了,太苦了!”
“既然动情太苦,为什么还要动情?总有那么一个人美好的让剩下的所有都变成苦的了。世人都道相思苦,可我以为相思甜。只要远远的看着她,守着她,我,心满意足。”
我觉得窗外的人唇角微翘,一脸的幸福。
“不对。”我晕乎乎的说,“只要他好,我就好。只要他好,我就好。”
“可她不好,他怎么能好?”真奇怪,窗外的人说话真奇怪,好奇怪啊,我居然能听懂。
“她会好好的,她一定会好好活的!”我用力的点头,把酒壶伸了出去,“呐,喝酒伤身,我不喝了,你也少喝点!”
窗外的人噗嗤一声笑了。
“笑什么笑!”我嘟了嘴。
可下一刻,踽梅的气息四处蔓延,是谁的唇贴着我的辗转亲吻,爱意连连。他在温柔安抚,他在述说思念,他在发泄不满,他在……
我毫无招架之力,愣愣的抓紧他的衣襟,任他所求索取。
雨丝蒙蒙间,我的唇没有温度,越吻越凉。
他在窗外,我在窗内,咫尺天涯。
所以,吻着吻着,我笑了,推开了他,关窗,锁窗,泪,无声的潸然而下。
我就知道是这样,连拓跋长涉都捂不热我的心,可见它早就凉透了,还奢求什么呢!多么的,不自量力!
窗外,酒壶落地的声音沉闷钝痛。
次日,天朗气清,连绵的梅雨,过了。
春芽一早就收拾好了行李,图子领着天妙圣骑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
被春芽扶着,走在长长的老巷中。
“春芽,我总觉的这巷子不一样了。”忽然,我发出这样的感慨,“这巷子变新了。”
春芽扶着我没有回话,却是走着走着拽紧了我。
我脚步微微顿了一下,继续走,没有停。
真真是冤家路窄,又是戎逻。
“殿下!”他身后的侍卫,焦急的喊。
“闭嘴!”戎逻冷声喝道,看,这就是戎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戎逻。
“殿下,这巷子可不能来,若是王妃怪罪下来,小的我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啊!”侍卫忙忙的劝着。
“哼,你的脑袋关我什么事!再说,只要你不告诉玉儿,她怎么会知道?”戎逻气急败坏,“我要去找忧愁姑娘,你若敢拦着,我就告诉玉儿你欺负我!”
“哎呦我的殿下呀……”那侍卫说着说着,停了话。
我本没有搭理他们的心思,戎逻这个样子,我下不去手。恨,钻心的恨,可经过这三番五次的纠葛,我,真的不知道恨变成了什么。
多数时候,怪着怪着,就怪成了老天。
这会儿那侍卫停了话,我却也停下了脚步。
不因其他,只因为巷子的那头有一道目光,紧紧的锁着我,深情的,缠绵的,让我无处遁形。
长风飘过,有花瓣飘落,跌在我的发梢肩头,拂过我的眉眼手心。这漫天的花雨,该是美成怎样的景象?就算我瞧不见,也能感觉出它的美来。
“夫人,天降花雨,把整个巷子铺了个遍,真是美啊!”春芽在一旁感叹。
难怪,这老巷变新。
我踩着花瓣铺成的地毯,一步一步的走。似是要把一生最美的时光,都留在这里,以花祭奠。擦肩而过的时候,我轻轻扬头,却是飞快的走开。
关于拓跋长涉的记忆,我又如何去忘怀?
衣袂翩跹间,我的与他的,飞快相贴,飞快相散。
“涉儿!人都走了,怎么还不追?”娇俏的女声,让我猛然一僵。声音的主人,属于云霭。
“你来做什么!”拓跋长涉的声音,很冷,很冷。
我微笑着回头:“不是说回狼王谷了吗,怎么到这儿来了?哟,云王后也来了啊!颖儿呢?怎么不见她?真是不巧的很,本妃就要离开了,不然还可以一起喝喝茶。”
我看不见拓跋长涉突然冷凝的脸,也看不见云霭扭曲的颜。
瞎了,真好。
“拓跋长涉,你……”云霭的声音突然变的微弱愤怒。
“滚!”拓跋长涉动了怒,“你最好识趣一点儿,否则,那个人,马上就死在你的面前!”
那个人?呵,我怎么忘了,云霭最爱戎逻。
因为颖儿,拓跋长涉杀不了云霭。
因为绕指柔,我们谁都杀不了戎逻。
这些其实都不过是最牵强的理由,可人心就是这样的不可思议,恻隐之心就是其中之一。
忽然,我伸出了手腕,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大婚之日,我们许愿,血液交融,红线相绊,生生不离。
“拓跋长涉,我们说过的不离不弃,或许会……”可我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
颖儿清亮的声音喊着娘。
那一刻我能感到拓跋长涉的怒气在松动,最终化成深深的悔恨和愧疚。
“苍儿?”拓跋长涉出声,他在等着我未说完的话。
“那时候我是红巾,你是狼王,不离不弃,是真的动人。可现在,我是天妙圣妃,你是黎国涉王,那条线,早就断了啊!何必揪着不放,互相折磨呢?我和你,缘分,尽了……”此话一出,周身冰凉,蚀骨的冰凉。
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对着拓跋长涉,说出这样的话。
我僵硬的转身,僵硬的走。
身后传来拓跋长涉凉薄的笑声,像猝了毒的鞭子,一声一声狠狠的抽在我的身上。颖儿的哭声,戎逻的疑惑声,稀稀落落夹杂在其中,听起来着实讽刺。
旧时容颜已不复,我和他,终于不在同一个方向。
其实,就在前一刻,我想说的是,我们说过的不离不弃,或许真的能不离不弃。只要你不嫌弃我的不洁之躯,我就不嫌弃自己。只要你不嫌弃我的眼盲之疾,我就永世伴你左右。
可惜,到底有人,能让我转了话。
那个不可一世的云水白苍,在颖儿面前总能轻而易举的败下阵来,逃得狼狈。
“夫人……”春芽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我打断了。
“你也看到了,他拓跋长涉从来都不缺女人!你让我一个瞎子拿什么争?”不知道哪里来的怒火,让我的声音异常尖锐。
吼完,我眼睛泛酸。
原来,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居然还会吃醋!真是可笑又可恨。
一番兜兜转转,我终于来到了黎国。
黎都,我没来过几回,几年的光景,荒凉不再,繁荣的很。
“小王叔管的不错啊,这才几年的时间,黎都就天翻地覆了!”我出声赞叹,叹完才惊觉称呼似乎不太对,低笑了一声。习惯,还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拓跋不夕笑了笑。
“怎么样,这回来了,还走吗?”白堇笑问。
“云水白苍自然是舍不得走的,可天妙圣妃并不是能够为所欲为的,看情况吧,毕竟霁晨还小。”我笑着回答,掩去了心头千万种的伤。
“好,孩子睡着了,等一会儿,再让他来看你。”白堇笑,有了温度,不似从前的冰凉。她的心回来了,她很幸福。
我嘴角轻扬,眸里几多柔光:“不了,我自己去瞧。”
说完,我已经迫不及待就要起身,却忽然想起来自己什么都看不见。瞧?呵,怎么个瞧法?
春芽眼疾手快扶住了我,带着我去了霁晨的屋子。
霁晨睡得很香,他均匀的呼吸声,让我焦灼的心逐渐安宁。轻轻抚上他小小的脸,没有什么比现在还要美好。
还好还好,我并不是一无所有。
许是冥冥中的定数,我碰到了放在霁晨床头的石榴手钏。冰冰凉凉的石头,浸着过他的血,犹记得大婚那日,他说,自此你我红线相连,终身牵绊!
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下来,如遗落的血珠,一滴一滴狠命的往下砸。
泪落到了霁晨的脸颊之上,缓缓转醒。
“娘!”孩子看见我的模样,被吓到了。
“晨儿。”我摸索着把他揽到了怀里,他小小的身子微微颤抖,看来真的是被吓坏了。我鼻头一酸,泪更是汹涌流出。
“晨儿,对不起,对不起……娘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娘……”晨儿被吓得不轻,颤声喊了一声,跟着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怎么才一见面就哭作一团了?”栖陌的声音传了进来。
我抹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你个小妮子,就会拿我取笑!”
“我的好嫂嫂,我哪敢取笑你啊!我这是担心霁晨的小身子,都被你抱的喘不过气了。”栖陌走过来扶着我。
我微微一怔,尴尬的放开了霁晨。
“姑姑。”霁晨怯怯的唤了一句。
“我怎么觉得晨儿有些怕你?”我有些疑惑。
栖陌走过来,捏了捏霁晨的小脸,无奈道:“我也不知道。许是和龙年约吵架,吓着他了吧,这傻孩子真是不禁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