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话正中Mayo的要害，这也是他犹豫着不肯签字的原因。“如果不卖，你有把握保证销售合约正常进行吗？”Mayo问。
“销售合约一直在进行中，我分管业务，程序员都是我的人，他们一直在岗位上。问题是要留住他们就要发他们工资。”邓仁说。
“应收款呢？能收回来吗？”Mayo跳过他的问题反过来问他。
“应收款也能收回，我能保证，客户都是我的。问题是公司的法人章还在李军手里，现在收回钱也拿不出来。我有个想法，我们可以让客户把钱打到郑总公司账户里？”邓仁商量的口气。
“我们欠员工多少工资？”Mayo问。
“我们只需发给留下的部分业务员，跟李军走的人我们不管，大概一百多万吧？”
“用收回的应收款能支付？”Mayo说。
“我们上法庭，还欠着郑总律师的律师费；法庭判我们的罚款还没着落。”邓仁提醒Mayo。
Mayo怎可能忘记？是他与我到北京处理员工告状那次。李军带领员工告到法庭上。同时还有供货商也告公司欠款。当时Mayo与女枭雄商量，用她的律师。公司垮掉的话，女枭雄是受害者之一，共同的利益使她和Mayo站在一起。Mayo临离开北京前见过那律师一面，他告诉律师不管用什么手段，务必打赢官司。
律师昨晚十一点才从上海飞来北京，应他的要求，北京公司把他安排住进北京饭店。我和Mayo去见他的时候，他正在酒店的餐厅用早餐，桌子上摆着牛奶、面包、麦片、果汁。Mayo走后，律师跟我说：“你的老板当我超人啊！？给我一天时间准备就上法庭，还要我赢官司？昨晚我从上海飞过来，行李一放，就给法官打电话约他喝咖啡。他是我北大的同学。”
“辛苦你了！”我赔笑脸。律师看我的反应，知道我没领会他的意思，悻悻走了。
一轮法庭下来，律师说：“这个案子本来是输定的。铁证如山，原告证据确凿，今天就该结案，幸好昨晚我见过法官，我能做的就是要求补充材料，今天不结案。你跟你的老板说，我能做到他想要的任何结果，看他的花费了。”
我说：“谢谢你的帮忙。”我在心里冷笑：律师是流氓。这话不假，全世界都一样。要不怎么会有笑话说在阴间要找律师就得到地狱里找，天堂里没律师？我把原话转述给Mayo。当时他跟妮娜在巴里岛度假。种族分子炸酒吧那晚，他们因为别的原因，不在，他们常来这酒吧，逃过一劫。不知是否因为死里逃生，心有余悸，情绪不稳定还是别的原因，他听到我转述律师的话，没让我讲完，说：“你讲的这些话我都没听见，以后也不要提。他有什么问题请找邓仁解决。”
他授意邓仁？我的第六感觉：他在北京公司官司上有见不得人的交易。这种事他是不会让我知道的。我也乐得不知道。知道得越多越危险。
现在邓仁提到这事，他不愿意多讲，就说：“你把该付工资的员工列个清单给我，由易通付。”
Mayo再次派我去北京，处理补发工资。他不放心钱放在邓仁手里。公司处在非正常运作状态，从澳洲汇钱来，手续繁琐，什么时候可以拿到钱，银行也没个准话。我想尽快处理完北京的事情，好回悉尼，就建议Mayo把澳币打进颜然的账户，由猛男在中国付我人民币。Mayo更愿意我尽快回悉尼，易通可以省我的差旅费。他同意我的方案。
我从猛男处提来现金，存进我新开的银行账户里，按邓仁列出的员工名单，把工资打进他们的账户里。事情办完后，我电邮Mayo，告诉他我准备订机票回悉尼。第二天我去上班，一进公司，感觉无数目光像箭一样插在我身上。我背着箭进办公室，原来的好心情没了，把在楼下豆浆王那儿买来的豆浆油条搁桌子上。闷头想哪儿出错了，遭人们的刻骨仇恨？不久，总监带着几个包括平时不上班的人出现在我面前，质问：“安会计，听说有人昨天拿到了补发工资。我们的呢？什么时候发给我们？”
我脸发绿，心想谁这么孙子？真不知好歹。看到总监闪烁的眼神，我脑海里跳出“邓仁”，总监表面上是中立，其实是李军的人。我来来去去北京这些趟，才看清楚他。
“你们问邓仁。我听他的。”我知道，只有这邓仁才会干这么阴的事。他唯恐公司不乱，好浑水摸鱼。他也不敢明着与李军对峙，冒犯他，普天之下皆为皇土，不知哪天会混到他门下。他把我给卖了，是给自己留条后路。我在北京是临时的，不怕谁。李军的势力再大也覆盖不到澳洲；“邓仁你犯我，我必犯你。”我不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人。佛说活在当下，报仇也要及时。
他们看我态度强硬，一时半会也得不到他们想要的结果，恨恨地走了。我打电话给总监，借聊天的方式告诉他，公司卖不成，是邓仁从中作梗，因为妒忌李军拿佣金。第二天上班，总监来了就直接进我办公室，他总是来得比我晚。我没见过他有一天准时上班，给我看一份佣金分配协议书。佣金由公司管理层六人平分。这六人包括李军、邓仁和廖。邓仁和廖反对卖公司另有目的？那是为什么呢？我把情况跟Mayo说了。他说：“你跟李军说，发工资可以，条件是他要交出法人章和那部从员工手中抢走的电脑。这是易通股东的要求。”
李军说：“我目前还是公司的董事长，公司法人代表。法人章的合法持有者。交给他们，万一某些人别有用心，用来做危害公司利益的事，我是要蹲大牢的。等拿到审计师的审计报告，卸任那天我会交出来的。至于那部笔记本电脑，你告诉‘没有’，里面没什么他要的机密，不过我也要等到卸任那天和法人章一起交出去。”
关于指定哪家会计公司来审计，这是Mayo和李军的持久战。话从李军跟易通闹分裂那天说起，当初Mayo和我去到北京，Mayo就要求封账，要求审计李军在职期间的账。李军指定的会计公司，Mayo不同意。Mayo指定的，李军也不同意。账本原来全锁在财会办公室里，Mayo叫来大厦的保安作见证把门锁上上封条。财会无法正常工作。一个星期后，Mayo不得不同意开封。他又怕李军做手脚，把不利的证据拿走。通过董事会，他提议把账本交给我临时保管。李军认为我不会接这个差事，也就同意了。我没多想，是自己的本职工作，除了执行，别无选择。李军看我这么爽快说好，顾不得当着Mayo和廖董的面，提醒我：“管这些账本是要担很大责任的！你可想好了，有些账本是不可以弄丢的，会杀头的。”我翻译给Mayo，他没想到李军会来这一招，顿时语塞。
廖董说：“复印副本，安小姐拿正本，你们存副本。”
总监说：“不实际，这么多账本，复印到什么时候？我看，复印机用烂了也复印不完。”
廖董被顶撞，很不高兴，恨恨地说：“复印机烂了，再买。买复印机的钱还是有的。”
晚上吃饭时，Mayo开玩笑似对我说：“想办法在账上做手脚，弄李军进牢里去。”
“不可以！”我本能反应，几乎叫起来。“我是佛教徒。不撒谎、不害人是我的信条。”我轻声补充。我拿佛来说事了。
Mayo离开北京后，一天快下班的时候，李军来电话说：“你来北京这么久，我们也没空招呼你。我们跟‘没有’没法讲话，要你翻译，把你夹在中间难做人。难为你了，今晚我们吃个饭吧？就算是谢了。”
我愣了一下，不知他这“难做人”从何讲起？“李总，那是我的工作。我没……”我辩白。
“下班的时候，总监会来接你，他有车。”李军打断我的话，说完就挂了，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在总监到来之前我终于琢磨明白了，他是为了账本。在这个敏感时期，我要是跟他们吃饭，万一被Mayo知道了，他还会信任我吗？我现在的一举一动，说不定早就有人向邓仁汇报了。这饭我不能吃，于我于李军都没好处。若换了别人来管这账本，没准会跟Mayo合伙陷害李军呢。这话我又不能对李军说白了，怕他告上法庭，说Mayo曾经想利用我在账本上做手脚陷害他，那时我就成了呈堂证人，不愿意也得做。我真不想惹额外的麻烦了。我要离开北京回悉尼，越快越好，一分钟也不想多待了。下班时，总监来了，热情洋溢，以前的冷漠和敌意一扫而光。有了李军的招待，我等于被认可是“自己人”了，他们突然对我亲切起来。
我对总监说：“请回你办公室等我一下，我先给李总打个电话。”总监听我这话，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冷，刚才的热情一下退走。电话打通了，是李军接的，我声调沉缓，语气诚挚：“李总，谢谢您请我吃饭。李总，我很敬仰您，能认识您是我的荣幸。现在的情况，您都看到了。为了能更好地帮您的忙，今天的饭我就不去了。您请放心，我是个公正的人。我向您保证，账本绝不会在我手上出岔子。”
李军沉吟一下，语气铿锵，说：“你要想交我这个朋友，可以。以后回国，不管在哪里，有事你就打电话找我，我一定会帮忙。现在有很多人想我死，我死不了。还有，请你转告‘没有’，易通承诺投资进我们公司的资金，还有一半没到位，明年就到期了。到时候如果资金还没到位，他会有麻烦的。”
“什么麻烦？”我问。
“他就别想再来中国混了，入境就会被抓起来。他要是真没钱给我们，我可以通过关系把易通承诺的投资资金减少一半，这事就结了。他要想我帮这个忙，让他亲自给我打电话。”
“谢谢您李总，我定会转告他。”我语气冷静，不亲李军也不亲Mayo。我不想搅进他们的是非里，得罪谁都不好。
为了争夺法人章，Mayo和李军可谓战火不断，就像以色列与伊拉克的边境。Mayo惦记公司的法人章，因为没法人章，公司就无法运作。应收款收到女枭雄的账户里，虽然有邓仁和廖的担保，他还是没安全感，尤其是知道邓仁和廖反对卖公司的理由是假的后。他更担心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李军不肯交出法人章也合情合理。他既然是公司的法人代表就有权力和义务看管好法人章。还有，法人章是李军克敌制胜的法宝。抓住法人章就等于抓住Mayo的七寸，任Mayo怎么倒腾也翻不出他的手心，大不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公司卖不成，Mayo也得不到好处。
工资的事情告一段落，我终于可以回悉尼了。临离开北京前，李军打来电话，让我打开他办公室的门，给总监进去找回他私人的一幅国画。我们还在讲着电话，总监已经进到我的办公室。我说：“我做不了主，得问‘没有’。”
他在电话那头生气：“那是我的私人物品，我有权利拿回来。”
我说：“门是他锁的，你跟他讲。他让我开门我就开。”
“我跟他说得通吗？”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强硬。
我有心帮他，不过得给他一点教训，这个地球不是围着他转的，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不是谁都要听他的。我说：“我可以帮你翻译。”
李军默许。
我拨电话给Mayo，简单说了李军的要求。Mayo沉默，我给他建议：“总监就在我的身边，我让他写保证书，保证在公司法人章移交的同时交出那部抢走的笔记本。我保证不让他拿走画以外的任何东西。”Mayo说好。
我告诉李军‘没有’的要求。李军不吱声。我知道电脑在总监的手上。让李军犯难的是：如果同意‘没有’的要求，就有损总监的利益；不同意‘没有’的要求就进不去自己的办公室。他没想到‘没有’胆敢锁自己的办公室。办公室里有没有保密性的文件，自己也不清楚。现在找个借口进去查一下，好放心。
“我同意写保证书。”总监说。
我听到李军在电话那头松了口气。我感动了：“他们真仗义！”
总监递给我一张A4纸的保证书。我接过来看也不看，叠小揣进裤袋里，顺手掏出钥匙把门打开。总监看了看我，他没想到我会这样做，一直当我是假洋鬼子。他友好地说：“他们存在交流上的问题，所以就需要我们来协调。”
我说：“是呀，这就是为什么我现在在这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