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程眸中闪过一丝暖色,一丝惶然,似乎又回到当年,她还是个扎双辫子的小丫头,他也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还有明月,还有明真,还有姐姐,他们一同在后山玩雪,那雪那么薄,一碰就化了,他骄傲的对她说:“北方的雪才像雪,又大又厚,还能堆雪人打雪仗……”
那声音似乎是自己的,又似乎不是,那场景似乎很近,又好像渺远了。他不觉就松了松手,低声说:“你还记得……”
她费力的回答:“嗯,我一直……等着……”伴着最后一个字出唇,雪饮刀已送至,他回过神来,反手去拦,已是来不及,刀滑向他咽喉,他似乎听见喉管和皮肉被割破的声音,这很好,这让他觉得他还是个人,
不是骷髅,不是鬼,不是每晚在噩梦中惊醒,不是整日对着镜中的怪物发呆不用了,这些都不用了,解脱了,竟是这样轻松,他的身躯,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像下跌去,要浸入这个大熔炉里去,解脱了,他唇角浮起一丝笑,那一丝笑,也不那么难看了……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这声音也渐渐渺不可闻……
不知是谁又继续念了下去:横汾路,寂寞当年箫鼓,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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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回到了林远程,十七八岁的年纪,牵着个小布点,快活的在雪地里跑……笑声那样清脆,好听……像合欢花开的声音……
“远程哥哥!”她一声嚎啕,却只来得及抓住他衣角,被他沉重的身躯一带,往下坠去。
红影一闪,跃下崖去,扯住她衣袖,握着的那一方袖管丝滑如雨丝,渐渐脱出手去,裴晗大叫不好,一掌甩出一根粗大的银锁。云楚一脚缠住往下倾坠的铁索,伸臂去捞那女子……
他出手虽快,却只扯到一脚衣摆,心中焦急,想起自己腰间素备的骨丝,扯下系住她足,这才松了口气,收紧丝线
,将她拉回怀中,身体往下一沉,那铁索却被一朵熔浆打中,就要熔断,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他来不及喘息,强烈的求生意愿逼迫他一声怒喝,将那铁索一甩,挂住崖壁原来拴锁链的铁钩,
两人便如风中一杆芦苇,飘来荡去,额上已经满是大汗,怀中女子已经丧失神智,他正要抬眼向上看,想法子攀出去,只听一声男声大喝:“师弟!”
他眸中闪过一丝喜色,回叫道:“师哥,明珠也在,我们没事。”上面似乎传来笑声,紧接着铁索被拉动,他也将锁链绕在肩上,独臂向上攀岩。身下岩浆越长越高,拖得越久,就越觉得整个身体被滚着一般。
岩浆融融,整个洞窟开始晃动,大大小小的碎石掉落下来,有的砸进冒泡的岩浆中,有的砸在人身上,那滚烫如血般的岩浆翻涌出一个个的浪头,如恶犬的长舌,舔舐着石壁,那陡细的石桥即将熔断。
裴晗抬臂挡着碎石,急道:“快走,这洞要塌了!!!”夏伊人点点头,忙拉了余显去,刑尔东受了重伤,扶着白狐,方走到桥正中,那铁链啪的熔断,裴晗一惊,却见王保保从又抛来一根银锁,每一根银锁只能拉上一段,他二人就这样拉一段换一段。
他不得不加快了速度,况明珠的情况,更熬不住这极热的温度,他心中焦急,越发快的往上爬,终于王保保等人的脸面渐渐清楚,他才松下一口气,借住链上传来力道,登时一跃,在地上落定。
刑尔东激动的拥了他一把,又在他肩上打了一拳,道:“你小子命大,就真敢跳下去。”他松下一口气,哈哈笑着,这份情,真的比他命重要,当时他想都没想,甚至没有去计较下值不值。
王保保也上来抱住他肩晃了晃,裴晗也爽朗一笑,这一番生死边缘的徘徊,似乎让他们上了一节课。裴晗心中却顿时明了,敷衍欺瞒自己这许多年,毕竟还是忘不了她,知道她要死,竟也这么难受,也忘了邢佳佳以及他们未出生的孩子,此刻想来更觉得羞愧。暗暗道:以后定要忘了她才好呀!想到这不由转眸去看那女子。
她正笔直的立在崖边,樱唇轻抿,水眸中雾气腾腾,凝视着翻滚的岩浆,乌发在风中狂舞,几乎要掩了她冰雪般的容颜,她突然横刀,割下一缕青丝,洒入崖底,一束青丝渐渐散开,散入鲜红的熔岩,被吞噬不见了……
夏伊人催道:“快些出去吧,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说着接过明珠,众人不做停留,欲要朝洞口去,却听云楚道:“不走这条路,走那头!”说着抱了明珠在前头带路。
众人不及多想,迅速奔出了洞,刚跑出去百里地,那一片枯山便轰隆隆塌陷下去,瞬间夷为平地。一位华服盛装的女子带着两三丫鬟在那等着,见众人来连连招手,人群中便有一人如离弦的箭般冲了过去……
众人尚不及理会那二人,一起坐坐林中歇息。刑尔东哈哈大笑,靠在树根上问坐在对面的云楚:“为何临时改了路径啊?”
云楚随口道:“这条路近。”裴晗却暗暗思量道:“朱元璋只怕是存了灭口的心思,云楚不会看不出来。”
刑尔东刚想问白狐什么,却只见白狐回转头,唇角漾起招牌般的仙女般的笑容,她此刻全身血污,整张脸却光洁的不容逼视,一瞬间往事重现,这几日,她已想的不能再明白,那张英俊无匹的容颜,被猴子抓伤那一瞬,情浓耳语,一切过往,尽数想起,她的笑容似乎漾满整个原野,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生不能同衾,死愿同穴,所有海枯石烂的承诺,亘古不变的誓言,终是化为飞灰,既然相爱的人已死去,莫不如为他诵经超度,以度余生
刑尔东只觉她奇怪,还没来及反应,只眼睁睁看她道:“缘起缘灭,姻缘皆有天定,刑掌门,我与你缘分已尽,此生便相见无期……”
刑尔东心中虽深爱白狐,想起今日经历也不禁后怕,众人都有两世为人的体会,更加爱惜起生命来,况且他也知晓白狐与唐少卿当年一段痴缘,白狐数十年来对自己的利用,但后来一想,这些都是历练,最可贵的生命还在,又计较些什么,当下看破红尘,便要潜心武学,光大泰山派。他突然觉得闭关那么多年都未误透的东西,似乎一下子清晰了,当下爽朗笑笑,与众人告别。
看他那意思以后泰山派他也少照管了,多半又落在宋采酒肩上,倒是他的夫人柳碧瑶好事将近,要给宋家添丁,倒是大喜事一件……
王保保原本也一直与云楚有心结未解,如今生死关头一历练,许多事也就心照不宣,只可意会了。他与明珠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去,无论如何,他的事业还在北方,或许有朝一日他遇到一个能让他看开想开的人,也会放手远去。但目前没有……云楚到底交给了他明月的骨灰,他便默默远去了
裴晗挂念家中待产的妻子,便与众人告辞,临行前有些惦记凤珏,极力想定个娃娃亲什么的,可是明珠隐约记得已经答应了马皇后他们家的小七,再瞧云楚,他则不甚在意,在他看来,儿媳妇一个不嫌少,两个不嫌多,况且,他们又不是不再生宝宝了,姑且先笑呵呵的答应着,毕竟裴晗如今可是号令武林的一把手,结个儿女亲家怎么都不吃亏啊?
明教在建国后便改成日月教,教众多半自由行侠,修习武功,研究招式中的奥义,只在国家有需要的时候发动一只义军罢了……
倒是那个鬼医何琳,真名林壑,倒真是叫明珠大开眼界,跟云楚一般大小,已过而立之年,却幼稚的跟个孩子似的,头顶隐隐可见戒疤,据说两度为僧,更可喜的是……他的夫人温盼盼,看着细皮嫩肉,品秀端庄,身材娇小,却已经四十几岁了,两人一见面就腻成一个人,真是令人瞠目……
只听他道:“云楚,咱们可说好了的,我跑这一趟,楼外楼可归我了啊?”云楚笑道:“那是自然,只不过,偶尔楚也要携内子去捧捧场,雅间可要为我夫妻留下。”
温盼盼目中光华流转,出声宛如翡翠珠子撞击之声:“云教主不必客气,这些年若无你收留,妾身岂能等到与夫君重逢之日?若有吩咐,自当遵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