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孤办完了这掘土取物的工作,也跳出坑。“比起这女儿红的名字,我更喜欢它叫状元红!”
卿风看着他对这酒名字有些不屑的神情,也点了点头,也对,孤儿是男子,挖出来的自然是状元红。“该是状元红,不过这状元红可是罗修专有的,在古步倒是没听闻过。”
罗孤从他手中抱过坛,闻了闻封口的酒泥香醇,“倒是一坛子好酒,也不枉母后当年那么大张旗鼓的亲自动手。”听着卿风的话,她有些自豪,“这酒当然只有罗修有,这东西可是伴着罗修科举选才而附带来的。古步哪里会有状元?又怎么会听说过状元红呢?”
青色琉璃的屋顶,是这一片距离如斗星芒最近的地方。坐在高高的屋顶上,俯瞰着漆黑夜色下:那一棵棵古树像一朵朵蘑菇在地上冒出,好似在羡慕萦绕在屋顶人影身畔袖口的绵柔酒香……
“卿风,我说~不同的童年时光,真的会锻造出孩子不同的品性。孩童时期,父母身上的一些优秀品格的熏陶,也真的会影响孩子一生的抉择。”
罗孤狠狠喝了一大口酒,玩世不恭的望向似蓝非蓝、似黑不全黑的苍穹,它就像是一张永远没有对手的棋盘。孤单、可笑、永远在等待对方出击。
闲时,任一些小星斗在上面踩脚丫子,直到那一个个的脚丫子踩出一张高贵出尘的脸、踩出曼妙无双的身姿。她的眼睛才不受控制开始湿润,“你说,我的父王母后那样的人中灵杰,怎么会有我这么个不长进的儿子?”
卿风闻言一怔,只盯着身边人中衣的袖口沉默,时而,一口酒饮下,听他慢慢细说。
罗孤再一次狠狠饮下一口酒,话语里带上了些许悲凉:“……野路无客压虬枝,黄芳叠砌满秋诗……那年,九月重阳前数日——曹彰的五十大寿,我与父王定下锄奸计谋,借君王出巡贺寿之机,利用铺子里捉到的魏武细作去逼迫曹彰认罪伏诛……啊~卿风。计谋定的原以为万无一失,我也信心十足的想向父王展现、他最为之骄傲的孩子的孤绝才华!”
“可是……我恰恰低估了曹彰的能耐,也高估了自己的计划和王宫中守卫的忠心。两方博弈…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能放弃对猎物的追逐、撕咬,一旦某一方先于另一方掉以轻心只会把己方逼得穷途末路、败落残喘……这是用血换来的教训、这是一辈子都逃脱不了的梦魇。曹彰,他恰恰是我这辈子头一次狩猎的最大的猎物、也是我此刻最大的梦魇——无时无刻不想除之而后快!”
说着,罗孤眼中渐渐由悲怆,转为嗜血的狠戾,恨声道:“只怪当时我年少轻狂,没料想到那时凶险万分,足以使整个罗修朝堂万劫不复……却还信心满满筹措着为父王、为祖父去除掉罗修朝堂的那可恨的毒瘤……当真是狡兔在狮嘴上拔毛啊,不论兔子多狡诈、终是抵不过苍莽硕狮一搏啊——呵!呵呵…卿风~你说,我当时怎么这么蠢笨不堪?这不是打草惊蛇了吗?”
她将头转向卿风,语气寂寥。
卿风静静听‘他’说着,不作任何意见,只紧了紧‘他’的中衣。
“甚至,我有时在想:曹彰那奸贼怕是没被人逼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也不会愚笨到去逼宫的。这一切都是我这根导火线给引燃的!曹彰逼宫、禁卫皆身中四肢六识麻痹的毒药、父王母后为保护我们逃离被……我是罪人,我是罗修的罪人啊——”
看着‘他’懊悔莫及的神情,卿风心中一痛,将他揽在自己怀中,在‘他‘头顶轻言道:“孤儿~夕照王叔和闻王他们是捍卫罗修而亡,是为了守护罗修的新星而殒身血战。他们都是有大智慧、大能力的人,对事的取舍果敢、对生死抉择之利落,又岂是为了保护罗修的罪人会做得出的?你眼下对他们当年以身相护你们离开而自责、对当年一计之失策而悔恨不振……实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结果了。”
怀中的人身体放松了下来,卿风嘴角噙笑,又道:“孤儿,你不是罪人,也不是当年王叔的拖累。你,是王叔奋力护下来的、罗修王国的顶梁柱,是一把能击溃魏武、覆灭曹门的一把神兵利刃!”
“噌——”罗孤从他怀中猛的坐起身来,眼睛直盯着他,仿佛要把他看穿。口中不可思议喃喃道:“你~”
他已不仅是在自己身后默默跟随着、保护自己安全的人了。回首往昔的岁月,这人已经带给她太多的温暖与感动。这一刻,她甚至有种父王在她身后微笑的感觉,那个,一向严肃、英气勃发的父王。
她话只说到了一半,卿风星目里闪着些许疑惑的望着她。
罗孤看着那如星子般的目光,心中蓦地一动。竟有想拥抱他的冲动,最后还是忍了下来,豪气地一把搭上他的肩,“好兄弟!来,喝酒!”
一大口母后埋下的女儿红从口中冲下肺腑,豪气也从里面升了来。
罗孤对月高声道:“甜!鲜!幸!此酒甚妙~”
卿风也看向‘他’面如冠玉的脸,低声道:“涩、苦、酸。也倒解意~”
在这女儿红的澄、香、春、柔、绵的风味里,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因为罗孤心中的愧疚与悔恨慢慢转化为了斗志,心情也变得轻快起来。她妙语莲花,聊到了当年他们的第一次相遇,聊到了寒山上艰苦但每天都充实的日子,聊到了上次卿风回古步后发生的事情。
“卿风,你也别伤怀,外公还是如愿看到了他的小孙儿最后一面,老人走时也该宽心了。”
“嗯,祖父~他也是个有才能的人。只不过,我母后……”卿风说到他祖父时还挺宽慰的,可是一说到他母后,神情马上变得提不起力气了。
凭罗孤的直觉,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事,在卿风和他母后之间。从他上次在金鳞客栈情绪失控就可以得知了。
想到这里,罗孤终是忍不住了,趁着酒兴和他嗑了起来,“卿风啊,你母后是不是有什么事为难你了?呵呵,当然你也可以不说的,兄弟嘛,也就是瞎关心一下。”
卿风心中苦涩了一下,转头看着‘他’好奇的样子,不由摇了摇头。
以前,以为母后是位端庄娴丽的女子,温婉、知大义、通情达理。可那****的那番命令却是让他无比抗拒、无比反感……
“风儿,南宫家的嫡小姐你是一定要娶的。这一点,你勿需与母后多言。待你五年后学艺下山,就是与南宫小姐的大婚之期!”
“母后~卿风虽不愿拂逆母后的意,但~卿风无心于此,请母后垂怜、莫再逼迫孩儿……”
“楚卿风~你……寒山待了五年翅膀倒是硬了!”
“母后……”
“话,今日就放在这儿了。五年后,你不欲迎娶南宫家的女儿,就抬着你母后的灵柩与你父王葬于一起吧!”
卿风看着苍穹中的万古不变、灿如明珠的星光,他心中不愿与孤儿说这些,更不愿听‘他’拿这事与他打趣。猛的喝了一大口酒,本来就没喝过什么酒,用力过猛反倒呛得眼泪直流。“咳咳咳——咳咳……”
“哎呀,你慢点~”罗孤看着他这么大力的呛着,忙伸手替他顺了顺后背,一个问话居然会让他呛成这样?她不由埋怨了,“什么事有解不开的结啊,这么呛着对肺、对胸腔可都不好~不想说就直接说不想说啊,干嘛要急成这样?”
卿风没错过身边人的责怪,呛了几下后稍稍平静了,他转过头去望着她的眼睛,“咳咳……谁在急啊?哪里又有解不开的结?”
罗孤一听他的话,挑了下眉,含笑道:“即是如此~楚卿风什么时候爱在小事上反驳别人的问话?古步王子真没有在急吗?”
“我没有~”话一出口,卿风就后悔了。这摆明是在疲于应对嘛~自七年前稚嫩相处后,他还没有这么落败过呢。
“咳咳~我是说,我没有在急、这…也不是小事了。当然,也不是什么大事……”说着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心里的话语却越发清晰:成亲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一想到要成亲真比终身禁锢他还来得难以接受。
‘可要是……能和孤儿在一起一辈子,永远一前一后的不分开。即便,是一生被禁锢,他心里怕也是愿意的。’
卿风思此,眉头咻然一皱:虽然早已明了自己心里那无可摆脱的情愫,可这样的想法冒入脑海还是让他吓了一大跳。忙心虚的将眼睛瞥了眼身旁的人,见‘他’没什么异样,不由气恼自己这番思虑已非君子所为,更觉得自己形容低劣。
身边人似乎微动了下,扯了他的宽大袖口覆在肩上,神气不已的开口,“是吗?真没急?那好,来来,喝酒!”
一口绵软的女儿红郁香沁入肺腑,夹杂着她心中稍许的不安,不知道为什么此刻的卿风虽然只是淡淡的愁绪,却能引得她生出浓重的不安。
轻吐了口气,吐却不安。闭眼享受着此时此刻的良宵美景,歪在卿风广袖下的她兴致刚起,借着嘴边微醺的女儿红,开始低声吟唱:“花下安~不似花无眠,清风难付春燕、归无檐。昨日情浅、今日缘且,一把花锄细细掩埋、失魂焉?可叹、昔日、艄公,把青网挥推倾下,身褶皱、布尘烟、收手零落空劳冤。道是:欺、怨、酸。”
三组画面中要表达的意境,实堪由浅及深的忧愁,歌者却用一种轻快而绵长的回忆之音、在这琉璃瓦的边角牵起。再加上,那嗓音中低沉与软润的奇异交融、豁达与缱卷丝丝相扣,使得她的嗓音别具一格,颇吸引人耳目。
而对于此时心中正有此意境的卿风来说,更是如一股不可阻挡的魔力,自歌声绵延而起,他的灼灼目光就不曾离开过她甜酒微醺的嘴唇。